自那以后,陈长生发奋读书,手不释卷,一心求取功名,为的是有朝一日能让母亲过上舒适安逸的生活。但是张氏没能等到他功成名就,金榜题名的那一天。
三年后,陈长生的母亲终因疾病缠身,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中死去,临终前张氏侧卧在床,对跪在地上的陈长生说:
“长生,你不必为我悲伤哭泣,生老病死是人之常事,娘一生坎坷,命运不济,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娘走后这世上就剩你一个人啦,你要坚强,好好的活着。”
张氏还对他说:“长生,我们虽家境贫寒,出身低微,但你万不可因此而感到自卑自抑,男儿在世当挺直腰板,堂堂正正做人。”说到这里张氏稍微喘了口气,像是每说一句话都要积攒生命,积攒力量。
“孩子,娘还是黄花大闺女的时候,是个知书识礼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呢。你爹呢,就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他千方百计,坑蒙拐骗的把我娶回家,让我过了大半辈子的苦日子……可是娘一点也不怨他。”说到这里,张氏的黯然的眼眶里有了一丝神采,似是回光返照。
“是真的吗?”听见母亲絮絮叨叨的谈起往事,陈长生也从生离死别的伤感情绪中挣脱出来,他用袖摆拭去脸上的滚滚热泪。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张氏早已油尽灯枯,眼睛半睁半闭,瞳孔逐渐扩散,话音也越来越低,像是梦呓。她临行前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十分微弱,微不可闻,但陈长生还是听清了。
“是真的。”
说罢张氏握着陈长生的手渐渐松脱,将闭未闭的眼眸也终于缓缓合上,留在嘴角的一丝微笑流露出幸福与满足。这个世界终究还是没有亏待她太多。
母亲离世后,家中仅留下茅舍两间,织机一台。陈长生谨记母亲临终遗言,虽生活清苦,但绝不轻贱自己。他继承了母亲生前织布的手艺,并赖以为生。同时也并未放弃自己考取功名的志向,所以乡邻时常看见陈长生一边织布,时不时还腾出手翻一页身旁的书籍。一心二用,他织的布却反而比村里那些巧手妇人织的更好。大人只道这孩子命苦,小孩儿却总是戏弄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陈长生忍受着人世的凄风苦雨艰难的长大成人。
天星历450年,陈长生变卖家产,告别乡邻,赴京赶考。去往京都的道路山长水远,艰险异常,就在这段旅途之中,陈长生的命运发生了转机。
那是一个雪花漫天飞舞的清晨。陈长生背上行囊从栖身的旅店里出来,准备继续赶路。店家好言相劝,告诉他不妨多停留几日,有过往运送柴草的马车可以顺路载他一程,陈长生急于在明年开春之前抵达京都,多做准备好迎接夏初时的科考,于是便谢过店家的一番美意,走出了店门。路面上的积雪很深,整个世界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行走了半日也未遇见一个人,陈长生在这个雪白无暇的世界上渐渐迷失了方向。依稀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棵大树,陈长生便向树走去,想在树下生一团火,稍事休息,重新辨别一下方向。但是这漫天的大雪早已蒙蔽了他的双眼,白茫茫的一片让他分不清是上是下,是高是低。他向前走去,面前是一个陡坡他却浑然无所察觉,等反应过来为时已晚,他一脚踏空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山坡又陡又长,陈长生翻滚了好几圈才稳住了身形。他狼狈不堪的站起身来,脑袋嗡嗡作响,看见自己的行囊滚落在离树不远的地方,他下意识的要去捡,才刚走出一步就吃痛的重重摔倒在地上,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右腿,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腿胫骨在刚才滚落山坡的时候,撞到了积雪下埋藏的岩石,被生生的给撞裂了。陈长生奋力的向树下爬去,他的背囊就在树下,可是爬了很久很久都没到,他心生疑惑,于是向身后望去,一条长长的爬痕和血迹都在说明他确实是在向那棵树靠近,但是他们之间总隔着那么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像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自己的行囊就在眼前,陈长生无论怎么拼命的向它靠近,却始终是够不到它。
不知过了多久,陈长生终于觉得累了,乏了,仰面躺在雪地上,任由纷乱的雪花飘落在他的脸上,一道爬行的痕迹和一道若隐若现的鲜红也渐渐被雪掩藏,最终消失不见,整个世界又变得白茫茫一片,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