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襄也不应声,只沉默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以往庖厨每次来新人,我都加倍地讨好,可不出意外地,他们都与我好不过三日,你道是为何?”
见对方不说话,他自问自答道:
“因为今日你听到的那番话,每个新人,都被告诫过,我是个腌臜,凡是与我接触到的人,都会被指指点点。”
说完,福满兀自疑惑地摇摇头,“我不明白。”
他紧紧抿着嘴唇,昏黄的烛光落在脸上,印出清瘦挺拔的五官,显得格外寂寥。
蔡襄轻步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头。
“从此以后,你亦有亲人庇佑,再也无人,敢欺辱你半分。”
福满惊异地抬起头,对上面前人的眼眸时,眼皮颤了一下,随即涌现出层层泪花,下一刻,他抬起袖子抹过双眼,待要跪下,却被蔡襄一把拉住了手臂。
“你我师徒,不必如此。”
福满抬起头,眼中含泪,哽咽道:“徒儿……谢师父。”说完,他便伏在蔡襄的肩头,无声地抽泣起来。
梅花坞内。
魏安歌正坐在床榻沿边,与陌桑叙话,眼见夜风渐紧,她起身走到窗棂处,掩紧窗扉后,又转至榻边,将露出的被角掖好。
眼见陌桑挣扎起身,她连忙摁住了她。
“你身子方好,折腾不得,还是好好躺着,静养为好。”
榻上的人瞧着她,水润的眼眸中充斥着感激,嘴唇苍白,缓缓开口道:“多谢你。”
听得这话,魏安歌忽然“噗嗤”笑了,抿嘴望着她笑。
“我是陌家的一份子,应当的。”
不料陌桑却幽幽地叹口气。
“都是我无能,这么容易倒下,连累阿离不说,还耽搁了你们的婚事。我在想,若是……若是陌府势力帮衬,状况是否会改善?……你怎么了?”
“啊?”
魏安歌兀自回过神,对上陌桑询问的眼神,脸颊蓦然绯红,反倒让人更加疑惑,陌桑接连追问道:
“你有何事,不妨说出来,我也可为你参详一番。”
“没……没事。”
恍然间,魏安歌低首摇摇头,强掩住心底的慌乱,抬头笑道:“你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陌桑顿了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半晌后,亦沉默地点点头。
房间里响起脚步声。
待房门“吱呀”一声被关上,魏安歌从外拉住门环,低首闭眼,只觉得自己的心头,突突地狂跳个不停。
老爷,夫人,对不起。
她在心里默默道。
待缓和情绪后,魏安歌袖中的指尖,逐渐拧成一团,心里打定主意,抬起脚步,顺着梅花坞的廊道,缓缓地往前厅走去。
“少夫人好。”
两个路过的婢女站定了,将茶盘端在腰中,躬身朝她行礼,
魏安歌只略点点头,魂不守舍地走过。
“看她那样子,不会真是她做的吧?论容貌,竹兰虽然也有些颜色,却不及她千万分之一,实在犯不着,平日里瞧着亲善随和,也不像是那般阴狠的人。”
“那可不一定。”
另一个声音压低道:“都说女人蛇蝎心肠,她眼见就要成当家主母,若放在常人身上,谁肯放妾室现眼?她若没做,那血书又如何指认她,不冤别人?”
“啧啧,倒瞧不出来。”
“听说了么,她原先也是奴婢出身,不知用什么手段,爬上公子的床,才得了这个机会,哪里会心思单纯?换了咱们这种傻子,还比不过她呢!”
那声音窃笑道:“你说真的假的?”
“人家府里的老人,亲口说出来的,这还能有假?”
“你们在说什么!”
魏安歌猛然转过头来,厉声喝下。
少见她这般动怒,两名婢女登时吓得懵怔,其中一人反应过来,着了慌,一把扯过身旁人的衣袖,连忙齐齐地跪下了。
茶盘没端稳,砸在地上,发出“哐啷”的崩碎声。
她们也不敢抬头看,只一昧匍匐在地上,低垂着头,颤声道:“回……回少夫人的话,奴婢并没有说什么。”
见状,魏安歌好生纳闷!
自己又不是罗刹,待下人也从未责骂,何至于她们这般惊恐?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放缓了语气,淡淡道:“我又不曾责怪你们,你们这般作甚?起来回话。”
听到吩咐,两个婢女双双叩头,口中直唤:“奴婢不敢!”
此时此刻,魏安歌的柳眉颦成一团,“竹兰是谁?”
地上的二人相互看视一眼,其中一人立即磕了个头,慌慌张张地答话道:“回少夫人的话,竹……竹兰是庖厨做事的小丫头。”
“你们方才说什么血书,到底是什么事,还不快从实说来!”
见魏安歌发怒,婢女的惊恐更甚,慌不择言道:
“方……方才……”
她说得舌头打颤,魏安歌便指着另一丫头,“你来说。”
被指的丫头身形一顿,料知逃不过,连答应了两个“是”,颤声道:
“回少夫人的话,都是竹兰那贱婢,痴心妄想,贱人之身,还妄图勾引公子,少夫人能留得她全尸,已是法外开恩……”
魏安歌一头雾水,越听越糊涂,遂抬手止住她。
“你到底在说什么?”
听得上头人问,说话的婢女二话不说,扬起手臂,左右开弓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打得“啪啪”作响,粉嫩的脸颊上,瞬时肿起二指高的红印。
她“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头,半是惧怕,半是央求道:
“是奴婢说错话,那贱婢是自缢而死,死有余辜,还妄图想污蔑少夫人!”
“等等……”
听到这里,魏安歌仿佛明白什么,抬眼往四周扫过,见路过的人,都驻足朝他们看过来,凝神稍稍思虑后,便抬起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呼!”
待她转过廊道,两个婢女才站起来,口中互相埋怨。
“都怪你,叫你小声些,你不听,这下撞上瘟神,若非我机灵,真是咱们的小命,都差点给害丢了!”
“你还怪我?竹兰要找她索命,是你亲口说的!”
“嘘……”
婢女忙拉她的衣袖,使了个眼色,又惶惑不安地,朝周围扫过一眼,目光触及到黑黢处,不由得缩缩脖子,后背打了个寒颤。
“快走,那东西跟人的。”
一边嘀咕着,二人慌忙地,拾起地上的碎片,匆匆离去了。
魏安歌转过廊道,便径直地往前厅走去,刚踏进门,瞧见陌暖离坐在檀木椅上,朦胧的灯光下,他颀长的手指抚着额头,正低头沉思。
在他的面前,老管家双手垂在袖中,恭谨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