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曲庄
今年初冬，天儿格外的寒，雪飘飘扬扬下了一整天，如柳絮般随风轻飘……
淮安路过南边的梅树时，下意识的抬起了头，熟悉的身影并未如往常般倚靠在树枝间，迎面拂来的冰凉，让他微微一愣神。
冬雪初临，那姑娘怎么不在了……
他说的这个姑娘，倚靠在这棵梅树上大抵有几个月了，一席薄纱白裳裹体，眉眼淡漠，看似漫不经心，凉凉的眸却总是死死盯着村长家。
淮安曾一度怀疑她有所企图，但她身上并没有所谓怨妖的杀气，淮安也就没好意思打搅。
毕竟大千世界，妖类众多，有几个怪异的癖好，不足为奇。
只是…现下并不是回忆那姑娘的时候。
淮安撵步于一条蜿蜒的小径前，看着被白雪覆盖的灌木丛，他蹙了蹙眉，抬脚向里面走去。
绿曲庄的小径虽然迤逦曲折，但从不朦朦胧胧，而眼前这条却被浸在稠密的白雾中，细细嗅时，还有股血腥味扑面。
这里面有那姑娘的气息，也有其他味道……
“我说了，初伏不出生，我是不会回去的。”淡漠的婉音缓缓在浓雾中响起，似乎是她的语调太过平静，一时竟让人分辨不出情绪。
“梅子吟！你可莫忘了当初是怎样答应我的，你若再如此任性，我只能用缚妖绳了。”回应她的男声，声质温淳，却在此时泛起冰冷的怒意。
淮安微微停步于灌木丛间，望着被浓雾包裹住的两个身影，他眯细了眸，发觉得这个男声好生耳熟。
“凡间洒水日还未落，水神公事要紧，还请回吧。”被唤作梅子吟的女子捏了捏指尖，并未继续那个话题，她只是凉凉的望着对面的人，上挑的凤眸一动不动。
水神付殷？
怪不得声音如此耳熟。
淮安暗暗打量着伫立在雾气间的蓝衣神袛，见他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攥着臂腕间的玉质拂尘，淮安有些诧异。
这九霓天界的水神付殷是出了名的性子寡淡，能让他紧张成这副模样的，可不多见。
“今天的虎妖伤你伤的还不够吗，绿曲庄灵山秀水，孕育的妖物一个比一个厉害，你这半灵状的魂魄飘来这儿，完全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补丹！”付殷面容一凝，眉心的纹印被蹙的不成样子“庚初伏的三生劫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你到底在急什么？”
“你莫再骗我了，他不会再有来世的。”
似乎是提及眷念之人，女子静默的眉眼泛起一层涟漪，她眸一敛，沉重的凉意萦绕在她周围，让人嗅到了一丝悲痛的味道。
实在是这股悲凉太过特殊，淮安一瞬间便知晓她是梅树上的姑娘。
只是……
她怎么会和九霓天界的水神扯上关系，那水神不是一直以除妖为己任吗？
“你，”付殷并未注意到这边，他依旧望着梅子吟，凉薄的唇动了几番，也迟迟没再说出话来。
他是骗了她……
但那是为她好，庚初伏不过是一介凡人，与她相处的时光白驹过隙，就算再有情爱，为他剔除了仙骨，还不够吗？
她这样跑到绿曲庄强行降生，难不成是要把命也搭上？
冬日的风萧瑟，伴着雪花拂面，吹乱了付殷的仙袍，却撩拨不起白衣女子的半缕青丝，瞧着她那尽乎于透明的身段，付殷抿了抿唇，果断的抽出缚妖绳。
“抱歉，小吟，我今日必须带你回去。”
细长的鞭绳紫电鸣响，感受到身体对它的惧意，梅子吟眉眼一深，突然转身冲入身后的浓雾中。
望着她从自己身边掠过，淮安心惊她是真的没发现自己，还是假装的，便见付殷也冲了出来，他连忙拦住“地仙淮安，参见水神。”
“是你？”付殷拂尘一收，也就真真的停下步子，他细细打量着面前作揖行礼的褐服男子，半晌才缓慢开口。
“看样子，刚刚的事…淮安仙是全听见了？”
“水神说笑了，小仙只知水神初临绿曲庄，实属小仙的荣幸，其余的小仙便不再知晓。”淮安嘴角一咧，和煦的笑容从眉梢延绵。
“那你拦下老夫是何意？”付殷肃清的面容又冷了几分。
“小仙岂敢阻拦水神，不过是人间腊月节，杀生不吉罢了。”
付殷冰冷的眸子一愣，他白皙的指腹缓缓抚摸上拂尘柄的红玉珠，瞧着眼前男子满脸洋溢的笑，他伫立了良久才开口问道“淮安仙在绿曲多少年岁了？”
“四百年岁有余。”淮安低眉应答。
“你想救她？”
“万物生死有命，小仙扭转不得，不过是在凡世间待惯了，一时也想求个瑞兆。”
“罢了，苦了你这一腔维护之心。”付殷眉梢一松，轮廓分明的面容一时柔和许多“她是老夫的师妹，老夫是断不会真的用缚妖绳去绑她的。
老夫之所以会如此追她，不过是担心她的安危，她如今魂魄离体，太过脆弱，只要稍微有点道行的妖怪都能轻易捏碎她，老夫见她如此乱跑，自然不放心。”
他瞥了淮安一眼，见后者眉眼间稍稍有些诧异，顿了片刻才又接着开口“不过，若能得一仙，替老夫日日护她周全，这绿曲庄倒是个很适合她修炼的地方。”
“琼棂坊神兵那么多。”淮安笑容一僵，突然有股很不好的预感。
“他们…老夫都不放心。”付殷微微瞥向淮安，他知晓淮安的意思，也知晓他懂了自己的意思“你毕竟是绿曲庄的地仙，有你……”
“小仙惶恐。”淮安一拱手，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小仙法力有限，实在有心而力不足啊。”
“无妨，老夫可以让她先附在你的仙骨上，只要你不亡，她便无碍。”付殷细细的摩擦着手指间的拂尘柄，并不恼怒他打断了自己的话。
“水神又说笑了。”淮安摸了摸鼻尖，弯起的眸泛起一丝阴戾“仙骨是作为仙最荣耀的凭证，先不说小仙愿不愿意了，就算小仙愿意，水神让一个花妖附在仙气最圣的地方，莫不是想让她魂飞魄散？”
“她不是妖，天界的仙气伤不了她。”似乎触及到了忌讳之处，付殷温和的声音一寒“你若同意，老夫大可送你百颗杳殷厢的护心丹。”
“杳殷厢的丹药，小仙万万不敢要。”淮安眸一惊，忙拱手行礼。
“千颗！”
“水神殿下，这不是丹药的问题，这……”
“若是你同意，以后杳殷厢的丹药随你取。”
“……既然如此，小仙再拒接就实属有些狂妄了。”纯净的声音缓缓从低俯着的男子口中响起。
似乎是突然发觉自己被诓了价，付殷蹙了蹙眉，有些不悦“明日…老夫会在绿曲庄的圣树下等你。”
“水神放心，小仙一定如约而至。”
“希望如此，告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