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被押着,在岔路口转向东,走了不知多长时间。两个兵丁似乎有目的地,他们七扭八拐,走到了一座小村的村口。
矮个留下看守壮丁,高个进村,寂静的夜里,不一会就传来了砸门和女人哭泣的声音。
“老丈,官兵为何会深夜出来抓人?”北千闲小声问。
老头叹气:“看来你真的磕坏脑袋了!你想想,白天来抓,男人们都躲出去了,能抓到谁?只有晚上来抓,才能抓到回家睡觉的人啊。”
乱世啊!北千闲想。这是标准的乱世景象。
一晚上抓到的人寥寥。北千闲等人经过长途跋涉,不知走了多远,天蒙蒙亮时才赶到了一处被木栅栏圈起来的营地。几朵军帐,一条小河,几个散兵在木栅栏内穿梭,拾草做饭。
过来了两个兵,帮着高矮两人把绳子上的蚂蚱似的众人分开绑起。
“我是这儿的百夫长,以后你们都归我管!听着!”一个中年男人敲着手中的锅底,仰着脖子过来了。他的下巴上长着一颗大痦子,八字眉,扯着嗓门:“别哭丧着脸!咱这是为国尽忠,明不明白?保家卫国!为国捐躯!抛头颅洒热血!”
众人一听又是杀头又是流血,眼泪都快下来了,心理脆弱点的当场就哭了。
北千闲那个白眼翻得呀:没见过比这更烂的动员了!这些人不当逃兵才见鬼了!
“我可说好了,进了这个营,就是魏国的兵!军有军法,谁要是敢逃,是要斩立决的!”大痦子威胁道:“我给你们放开,但是你们可得有点数!谁从哪家哪户来的,我这都有记录!老子要是跑了,儿子就来顶上!儿子要是跑了,爷爷顶上!爷爷要是再跑了,哼哼,说不得,让你老娘来顶!”
众人更是掩面痛哭。一边哭一边道:“老天无眼啊!”
北千闲心说不行,天快亮了。借着夜色和烂泥,别人看不清她容貌,到了天亮时就说不准了。万一被人看出来,要是运气好点,可能会把她送回老女人那里去;差一点,没准就留下当军妓了。
训完了话,几个应该是小队长的人就上来领人。其中一个个头非常高的青年人抱着胳膊,看着这些人,打量了会后上来指着北千闲:“你,跟我走。”
北千闲表现出了很高的觉悟,马上自动出列站到了那人身边。
因为是清晨,那人没有披甲,只是穿着布衣草鞋。但是他的腰板很直,脚步扎实,看上去就非常的气宇轩昂。他的五官在未尽的夜色中不太清晰,但是可以看出肤色偏深,骨骼周正,好一个汉子。
他长得好不好看,北千闲并不在乎。但是这么一个大哥要是火了给她一拳头,估计她绝对是吃不消的。所以北千闲特有眼色,绝不学别人那样哭哭啼啼拉拉扯扯。
最后剩下了一个很矮很瘦的小男孩,没人要。北千闲估计这孩子最大也就十五,这么个小孩来到战场上就是炮灰的命,几个小队长都不愿意要他。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土场中央,望着周围一圈指指点点的人,竟恼怒起来,攥起了拳头跺脚大吼:
“瞧不起人么!老子也是男人!同样可以保家卫国!保护咱自己的女人和土地!”
众人倒也被他震了一下,便议论纷纷起来。北千闲听见一个刚抓来的兵说,这孩子家里就剩他和他奶奶了。他父亲早充军啦,娘也跑了。
那孩子梗着脖子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像个炸毛的小公鸡一样。北千闲觉得可叹,在21世纪,这么大的孩子大多数还只知道玩游戏,跟家长犟嘴呢,他竟要承担起家国重任,去战场上送死了。
“过来,我要了。”北千闲的队长扬声道。
那孩子气愤愤地瞪了其他人一眼,蹬蹬蹬跑来北千闲边上。队长就领着他们往最靠近河边的那顶帐子里去,一边走一边瞟了北千闲一眼:“他今后归你管了。”
北千闲一愣:“归我管?”
“不然呢?”青年看着那个男孩,忽然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一把:“在军营里,这么个小东西没人看顾能活几天?”
小男孩不服气地撇开头,看起来很可笑,像个气鼓鼓的河豚。
北千闲看了看这两个人,没说话。但是她内心对于这个队长的戒备却放松了些。
他那个拍头的动作,如父如兄。
队长把他俩领进帐子,里面挤挤挨挨地躺着七八个人,帐子里空气混浊,鼾声如雷。队长把门口帘子一把掀开,喝道:“起床!”
几个人听到这一声,竟跟上了发条似的蹦了起来,套裤子的套裤子,穿鞋的穿鞋。有的甚至光着屁股。
但是北千闲浑然不动声色。
她都快三十的人了,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不会看见赤裸的男人就“啊啊啊啊啊”的叫个没完。再说她大学学的专业是畜牧兽医,短暂的从业生涯中各种蛋蛋都割过,现在看到几个不打码简直心如止水。
这也就是她一直没谈过对象的原因之一吧......因为像她这种女人,在男人的眼里真是太不可爱了。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这帮人就都穿戴好了,推推搡搡地从小门里挤出去,跑去河边洗脸。队长打量了一下地上,几条破棉被满当当地扔在草苫子上,于是指着帐篷最边上的一个小空当说:“你们去领被子来,那里以后就是你俩睡觉的位置。”又问:“都叫什么?”
北千闲便抱拳,客气道:“北千闲,请多关照。”
队长嗤笑了一声:“关照......管好自己就行,谁也关照不了你。”
小孩中气十足地鼓起胸脯喊:“我叫李七!”
队长点点头。他皱起眉头,指指北千闲:“你,洗脸去。小七,给你北哥领被子领碗来。”
北千闲问:“请问......”
“不用请了。”那队长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没空听你文绉绉。我叫周江,是十夫长,叫周哥就行了。”
北千闲喜欢这种利索干脆的性格。虽然她自己挺礼貌谨慎的,但是人大概都喜欢跟自己互补的性格吧。她知道周江不喜欢啰嗦,当下转身就去河边洗脸。她踩在沾满露水的草里往河边走,那帮兵又都洗完了脸,一窝蜂地往支起的铁锅那边去了。
天只要开始亮起,那速度是非常快的。天边已经铺满了金紫色的瑰丽朝霞,一轮太阳挣脱地平线,低低挂在远方的地平线之上。北千闲找了个水边没草的浅滩,蹲在水边一照,发现自己糊得真够实在的,像个泥猴似的。
她犹豫了下,想现在这情况,洗掉泥后这闺女要是长得很好看,她就跳进河里顺流而下,潜水逃跑。要是长得很丑,就没必要冒这种风险了,可以静观其变。
她下定了决心,就洗洗手,把头上的马尾盘起来,盘成跟其他人一样的髻。伸手鞠起水,利索地洗了几把,她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水,然后往水里照。这一照之下,竟有些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