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
该来的春的绿意总会点点地架到飞枝上,该来的哀怨的时候总会留在心里,若水有点无精打采地支着穿着红高跟的鞋尖,身上的银狐大氅被过道的凉风盯得直翕动着毛发。她盯着会所的巨大的天窗看,看到上面的积雪融化到只剩水渍,有焦黑的叶子嵌到天窗的边角上,一下子衬得会所更冷更寂了。
“若水姐,你起那么早啊?不冷吗?”小秋从旁门的甬道用毛巾擦着湿头发走过来道。
“小秋,你想家吗?”
小秋沉默着,又笑道:“想又有什么用?不想又有什么用?我呢,就是一只鸟,只能在外面飞。”
“那你总该飞到巢里吧?”
“这儿,不就是我的巢吗?”
“你呀,嘴巴倒是越来越会说了,当初来的时候啊,可是羞的很,现在啊......”若水用手点着小秋的额头这样说着。
“现在怎么了?”小秋坐在若水旁边,把头上的水甩到若水的大氅衣上,若水只得闪开。
“现在可是骚得很咧!”小秋听若水说完,忙嬉皮笑脸地追着她去甩头发的水滴。
杜鹃姐提着包包从前面走过来,看到这嬉闹的两人,一下子脸色结冰似的寒。
“多大的人了?该收拾的还不收拾!”杜鹃姐说完,晃荡着包包走到里面去了。
若水同小秋坐到沙发坐椅上。
“若水姐,你该不是要出门吧?又要见谁呀?”
“没有,就是昨天夜里在这儿睡得不好,起早点好回去。”若水理了下衣服。
“我还以为你要赶去见那位周经理呢,那个如意郎君,人又帅又有钱,就是有点花心。”
“见你个大头鬼啊,一天天的,我看你才有事吧。”
“哦......我回去换衣服,拜。”说完,小秋像企鹅似的缩出房里了。
若水起身也将要出门去,正巧碰到从外面办完事回来的明英明老板,明老板脸色红胀,把手搭到若水肩上,微冒傻笑地对若水说,到他办公室来一敞。
倾斜的晨光印到办公室的暗红地砖上,靠台的橱柜里摆布的石雕上的竹叶子像是被风吹起,墙上的鸟禽标本直勾勾地盯人,连那西洋钟表都活活地生出大嘴来要把人吃了,若水往柜台前的椅子上一坐,气定神闲得从包里取了烟点上一支,又给明老板递过一支烟抽起来,一下子四周又死寂了似的。
“这是你的工资。”明老师从柜子里取出一封纸袋放到柜台上。
“谢了。”若水伸手去拿袋子,明老板也伸手抓住若水的白莹莹的手背。
“若水啊,你看我这些年待你怎么样?”
“自然挺好的。”若水抽不回手。
“昨天晚上,我陪别人喝酒,别人都有女人陪着,就我一个人坐着冷板凳,半路上,我就想着你呢。”
“明老板真会说笑,也只会有女人缺你罢了。”
“没有没有,你看,我现在是你老板,可若是你成了我女人,你也是老板了。”明老板一边傻笑着一边靠近若水。
“明老板,我看你是喝多了。”
“嗳,没喝多,我是真心的,你看这么多女人,我只想着你。”
“我就是一条贱命,明老板还是高抬贵手吧,得了,我就先回去去,回头,让杜鹃姐给你熬点汤喝。”
“嗳,别提什么杜鹃不杜鹃的,我就想着水仙你。”明老板去抱若水的身体,好像一尊雕的像一样重重地缠住对方,他把他的洒酒气的水压在若水的大氅衣上,他的这种可怖的占有欲一下子袭击到若水的脑袋上,她触电似的极力从他臃肿的手掌里挣脱,她的鬓发乱凌凌地同她一起盘缩到墙边,她碰碎了一盏银杯,声响从门缝爬到外面,一直爬到明英的弟弟明成的耳根里。
明成打开门,一把将若水拉出来,明老板则怏怏地瘫坐在沙发上,倒着旁边的白酒喝,明成去把明老板的酒杯夺了,对着一旁赶过来的杜鹃姐说,把明老板扶到卧室去。
明成又去看护起了若水,他有避开她的眼睛,好像这是他的过错似的。
若水对他冷笑道:“你挺急时的嘛,不过,你再怎么急时,我都是一条贱命了。”
“你别这么说,我哥他是喝的太多了,你以后留意着他。”
“不用了,人家是老板,我是仆人,我还能翻身不成,我先回了。”
“嗳......”明成欲言又止。
若水停下对他说道,“对了,谢谢你啊,走啦。”若水提了跨包迈出了会所。
明成的心里既是生气又是欣慰,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白若水,也不知道怎么跟他哥哥明英去说他的心事。他还记得以前爸妈都去世的时候,他的哥哥天天在外面忙着干活,把一盒热乎乎的肉馅水饺捧着回去,带给他的小六岁的弟弟吃。明成很清楚,明英是他现在最亲的亲人。
白若水回到住宿屋里,嘴上的口红都淡了色,她去洗手时,看着自己手上皱起的白皮,仿佛这一天天洗手的姿势让她重拾了一副手皮似的,她没有管那么多,因为这是年年有的事。现在,她只是想走出这空落落的房间,朝着外面的街边走过去。
外面的天气新添了许多矫饰的古色古香的灯彩,天暗的如此迅速以至于若水遗忘了昼夜的变换。
她躲过车辆,去到一处汤面馆的摊位上吃晚饭,这家小店的老板很胖,下巴上挂了赘肉连同耳朵上的肉一样饱满的,他头上的篮灰的帽子上飘浮着油烟的体态,这家店不大,但却常有客人光顾,有在附近工地干活的工人,有从对面住宿屋出来的男女,也有被面香气引过来的路人,当然,也有和她类似的风尘之人坐到这里吃面。
听人说,这家老板是从北边过来的,姓马,孩子也在这儿念书,他的妻子会做保姆的活,一家子人都在这儿安了家,自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年年来往这边打工干活的人数也数不完的,每逢过年,也又会被海风吹走一片。
马老板正持着汤勺,路边开过一辆面包车,车里的烟气糜烂到车窗外,大声的摇滚乐从车头追到车尾,马老板往前面一瞧,车上的几个外面人正朝他吐着烟气,彼得也靠在车后坐,他伸头往外看,缩回身子说了句口渴,他的伙伴调侃他说等下就有大餐让他吃到走不动。若水不知道,刚才路过的车里坐着之前的那个年轻的混血儿彼得,彼得似乎也想不起她了,起码在这点上,这几个月的距离确实让他们互相生疏了。
“嗡......”的摩托车声从东边驶过来,车上坐着一对男女,车子往摊位旁边一停,那个烫着波浪卷发的女人娇俏地从车后坐伸下腿来,她的胸部几乎要夹住和他吻别的男人的脑袋似的,连衣服的褶皱都是粉扑扑的香水的蜜香味,附近的男人都叫她“小蜜桃”。
小蜜桃把她那搽胭抹粉的脸凑到若水对面,叫了份多加鸡蛋的汤面,若水瞅见她新买的橘橙色的包。小蜜桃从包里拿了支名贵的色泽艳丽的口红,口红的外壳黑亮亮的,边上镶了金灿灿的线。
“呐,漂亮吧?花了不少钱呢。”小蜜桃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转动着囗红。
“拿过来吧......又是从谁那儿骗的?你和刚才那男人在一起了?若水瞅着口红说道。
“没在一起,这是人家愿意给我买,我就收着了,还有这包,漂亮吧?我们就应该多为自己考虑。”小蜜桃把口红从若水手上拿过来。
“你呐,真是越来越精了。”
“你呢,最近和谁好上了?你那么漂亮,多找几个人,也可以多赚点钱,免得以后后悔。”
“你也大不了我多少,就喜欢教育起我来了?”若水笑道。
小蜜桃凑近若水道,“东街的一个男人,天天背着自己老婆在外面找小情人,就是前不久,他老婆找到她,把他的小情人扁了一顿,之后,那个女孩就生病,又没有钱,被她房东太太发现的时候,早就没气了,我告诉你啊,我们这种人就应该多挣点钱,多些依靠。”
“你说的也有道理,对了,我还要上夜班,你先吃吧。若水说完,就自顾自的离开了。
“徘徊彷徨路前回望这一段,你吻过我的脸曾是百千遍,我去想终有一天,夜雨中,找不到打算,让我孤单这边......”路边的理发店里传来王菲的粤语歌,歌乐里渗入入春的微凉与等待,若水则从旁边经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