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新年还有一周的时间,顾南城踏进了徐迭生心里诊所的办公室。而他早已再次等候多时,屋里点着檀香。淡淡的清香萦绕,像是走进了佛堂,心安静世般。
徐迭生在心里诊所的办公室布置简洁,这间屋里最多的便是书。此外,墙上挂着两幅画,均是风景水墨画。在外便是一张办公桌,再就是一把躺椅跟一张懒人沙发。
所以心理治疗,首先要做的便是放松。徐迭生让顾南城先在懒人沙发上坐下来,倒了一杯薰衣草花茶给他,走到因为播放器旁放上了一段缓慢悠扬的音乐。
“不急。我们先喝点茶。”
顾南城喝了一口茶,他觉这茶跟顾卫华平常所喝花茶有所不同,但至于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只觉喝下去清淡无味,可进入味蕾时,却有种甘甜跟清爽。
徐迭生再次给顾南城面前的茶杯斟满茶,说道,“佛说,世人有七大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顾总,若放下心中执念,方的自在。”
“若能轻易放下,又怎会是执念?”
那天,顾南城在徐迭生的催眠下缓慢的进入了梦乡。梦里,他陪着十岁的萧清然,将她的父母安葬,陪她回到萧家。他牵着她重返校园,给她补习,带她玩乐,全是欢喜色。睡梦中的顾南城笑了,笑的像一个乖巧的孩子,纯真无邪。
徐迭生强忍着心中的嫉妒坚持着一个医者的道德,反复告诫自己此时他是医生,而顾南城只是病患,再无其他。
顾南城的睡梦里,梦境已转变成了自己跟顾卫华的争执,激烈而残忍。向来,他们母子都未曾善待过对方。对于母子之情,回忆是伤痕累累。
那年萧清然刚升高一,顾卫华察觉出来顾南城的心思,将他拦在书房,大声质问,“顾南城,你最好认清你的身份,萧清然的身份。”
“什么身份?”顾南城不以为然。
“在顾家,她是佣人。”
“可在我顾南城眼里,她却胜过顾家所有的人。”
这是他长大以来,顾卫华第一次打他。那一巴掌为打疼顾南城的脸,却再次打疼了顾南城的心。他的母亲,对他何曾有过怜爱?
此时的顾南城是脆弱的,他死死地抓着躺椅的扶手,眉目纠结在一起,梦境的疼痛是如此磨人。
徐迭生轻柔地声音在他耳边慢慢诉说着,像是一道暖流安抚了那刻有些躁动破碎的心。
第一次,徐迭生不敢太过用力。尽管他也想尽快了结自己与顾南城这样的医患关系。可毕竟,顾南城是一位重度抑郁症患者,在唤起他记忆的同时,他要尽最大的能力治疗好他的抑郁,以确保他不会有自杀的倾向。
一个小时左右后,徐迭生唤醒了顾南城,给他开了一些安心定神的药。
在顾南城拉开门正准备离去时,徐迭生开口问,“录音里面那位男子是谁?”对于张氏之死,他不能依附了顾南城的记忆。他必须自己去查,就算顾南城恢复了记忆,但凡事都要讲究证据。警方也不可能根本顾南城一人之词便定某人的罪。
顾南城不假思索,没有半分思考的说,“不知道。”
两人都知,这是假话。
回去的途中,徐迭生的话一直在脑中盘旋。不停的想着那支录音笔。
{我真后悔当年放过他们。}
{阿华这般痛苦全是拜她所赐。}
想起,那年他在花园看见的那一幕。当时以为是自己多想,可现在看来,在看那时那人看顾卫华的眼神,他又岂能不懂?
贺荣浩自顾南城出生,便是顾宅管家,在顾家任劳任怨三十多年。当年自己离家出走,是他焦急如焚,到处找寻。是他温热的手掌牵着小小的他回到了顾宅。并告诉他,“夫人是爱你的。她只是心里太苦了,不知道如何表达而已。”
对于这句话,顾南城自是不信的。可若说在顾家,从小到大,有一个真心关爱自己的人,那便是贺荣浩了。每次只要自己跟顾卫华争吵后,来安慰自己的必定是他。
每年生日,他都会记得给他煮碗长寿面。甚至从小到大每次学校的家长会,学校活动都是贺荣浩去参加。他扮演了顾南城生命中所欠缺的父亲角色,因为他,他感受到了父爱是何物。
可就是这般慈爱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想着去算计别人?顾南城不知,有一种情感是会因爱生恨,因爱成魔。直到最后,尽管他脾气暴躁,可却从未心生歹意。当那夜的回忆强烈涌来那刻,他泪如雨下,不停捶打自己。到最后,他恨得是他自己,他爱的依旧是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他手段强硬,只为换回萧清然;若换不回,他卑微退后。他所求只希望她一生安好。
将车停在路边,买了一份贺荣浩爱吃的桂花糕。回到顾宅,顾卫华不在,他在花园找到的贺荣浩,将桂花糕递给他。
“少爷。”贺荣浩接过桂花糕,眼眶泛红,他竟然还记得自己爱吃这个。
“贺叔,过完年,你就六十了吧。”
“是啊。老了,老了。”
“到时候,南城给你煮碗长寿面吧。”
“少爷,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从小都大,都是你煮给我吃。明年,换我煮给你吃。”
那天,两人站在花园下。看着贺荣浩吃完手中的桂花糕,他多次想问,可终究不忍开口质问。他曾经给他的关爱有多浓厚,此刻他的内心就有多煎熬。
那夜也是在这颗树下,他与顾卫华一前一后的站着,两人谁也不曾注意到身后的他。那年,他十九岁。因为萧清然闯入他的生命,彻底结束了自己想要自杀的想法。
贺荣浩将一件披风搭在顾卫华的肩上,他的声音带着绵绵情意说,“夫人,夜深了早些歇息。”
顾卫华看着夜空,声音苍凉,“你说他死那刻,有没有想起我?”
“夫人,往事如烟。还望夫人早日释怀。”
顾卫华扔掉肩上的披风,转过身看着贺荣浩,声音带着温怒,“你和他曾经是最好的朋友,难道你不曾想起过他?”
“不曾。”
“贺荣浩,若不是你当年设计,我与他又怎会是这般境况。”
贺荣浩身体一僵,原来她早已知晓,怪不得这些年不管自己如何做永远也走不进她的心,哪怕萧莫廷一死。他依旧不能撼动半分,有多爱便有多恨。
“你早就知道了,那你为何?”
“为何还留着你在顾家是吧?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说完,便径直回了房间。留下贺荣浩一人在花园。
顾家没人知道,那夜曾有人潜入萧清然的房间,一双手放在萧清然的脖颈间,只要他稍微用力,不过几分钟便会要了萧清然的命。可他终究没有下手,他想到了顾南城。若萧清然死了,便似掏空顾南城的身心。可事后,他终究没有放弃算计与陷害。对萧莫廷的恨,如数发泄在了萧清然身上,一次比一次凶狠。数月之后,他才知,怨恨了一生,最终毁掉了自己也毁掉了顾南城。而那碗长寿面,终究是没有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