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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测字”这碗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非但要善于察言观色,八面玲珑,而且要懂得些《周易》的基本常识。譬如,八卦六爻,五行相生相克,八卦与五行的关系,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艮为山、兑为泽、坎为水、离为火。一般的老百姓并不了解《易经》。如你能将它颠来倒去说得头头是道,他们便会将你所说的一切都信以为真了。
桌上,那本翻破了的《易经》,至少可以说明眼前的这位张道长,是在这方面下过功夫的。
成奇听他说,婚姻大事合与不合,全是命里注定,与男家女家姓甚名谁并无关联。他觉得老道说得颇有道理,于是坐在边上不再作声了。
张道长掐算了半天后,脸上的神色一直在变化。一会儿皱起眉头,一会儿喜形于色,一会儿陷入沉思,一会儿笑逐颜开。
成奇在一旁看着道长脸上丰富的表情,不知道是开口问好,还是等着。他只能干着急。
其实关于生辰八字,张道长早已有了定论,现在只是在演戏,是做给成奇看的,好让成奇更相信他后面所说的话。另外,他趁这段时间,好组织语言糊弄成奇,好让他乖乖地掏出银子来。
过了大约有半炷香的时间,道长终于开口了。他的语速很慢,一字一顿,但话语斩钉截铁,很肯定。他说道:“大管家,恕我直言。府上公子生辰八字是辛酉、丙申、壬申、癸卯,生于辛酉年七月廿三卯时,属鸡。五行金旺;为人心地慈善,外刚内柔,作事始终。少年辛苦,初时破财。对子妇烦恼。中年后开泰,晚年家庭圆满,财源大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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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奇听了道士的这番话,心里一亮。他想,我对别人不了解,对少爷,我是看他长大的人,他的秉性我知道得再清楚不过的了。说他“外刚内柔,作事始终。少年辛苦,初时破财。对子妇烦恼。”句句属实。尤其是“外刚内柔”,“初时破财”这两句。从表面上看少爷威风凛凛,其实,连我成奇都怕,更不用说是他老子了;每个月给他的月规钱,没有一次不是输在赌桌上的。
道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成奇。见成奇神态傻傻地、极其认真地在听自己解读八字,知道他已入局,所以脸上堆满笑容。并且稍稍停顿后,继续说道:“先说那花笺。花笺上的字迹分明是女子的手笔,隽秀端庄,笔画清高又不失风雅,此女必是大家闺秀,颇有才气。噢!我忘了说了,贵府的庚帖,可是大管家所书?那字体同样了得,铁划银钩,彰显阳刚之气,老道甘拜下风。”
老道恭维了一番,他怕自己的话语说过了头,眼光虽然仍盯着手上春芳的生辰八字,但眼梢瞄了一眼成奇。成奇满脸的得意。他放心了。于是继续他的妙论,说道:“女家生辰八字是,甲子、辛未、己亥、癸酉,生于甲子年六月初六酉时,属鼠,五行土旺。这女子极重情谊,行事循规蹈矩,待人随和老成,不在幕前风光,却在幕后耕耘。实属内秀外拙之人。虽五行土旺,但仍须有金相助。故有土遇金而得福,金因土而显贵一说。大管家,不是我老道在此恭维你家公子,这对姻缘可谓天造地设,十分契合,并无忌讳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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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奇疑惑地对道长说道:“先生不要因为是过府公子而瞒天过海,这可是公子的一生一世,非同寻常。”
张道长有点不悦起来,他用很严肃的语气说道:“大管家,此话差矣。我贫道在此营生近二十余年,年过花甲,虽然不才,但也熟读易经,通晓历书、人文、风水。平头百姓我都不诓骗,是一说一,是二说二。何况你过府公子,我岂敢添油加醋诓骗你大管家。我有几个脑袋,敢在你面前耍奸。”
成奇知道自己语重,笑着道:“先生请勿在意。如此说来,敢情好。”
成奇从衣袖里取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
张道长脸上露出了很不高兴的神色,说道:“银两烦请大管家收回。贫道虽然以此为生,这许多银两足够我维系半年生计,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今儿我说的,只是以生辰八字论理,至于将来公子婚姻如何,全在天命,不在我手中。故而烦请大管家收回银两,只当贫道今儿什么也没说,让我过个安稳的日子。省得日后责怪我贫道胡说八道。”
成奇听了此番话语,觉得是道长误会了,于是说道:“先生何必多虑,我成奇只是问问而已。”
张道长言道:“既然如此,我倒有一句话,不知当说还是不当说?”
成奇一惊,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又不好拒绝。于是看了一眼张道长说道:“先生有话尽管说来,无妨。”
张道长也认真地看了一眼成奇,说道:“说话之前,我当言明,这只是命里显像,只可心领,不可道破。”
成奇睁大了眼睛,有些紧张起来了,急忙说道:“先生,成奇胆小,你可不要吓人。”
张道长微微一笑:“大管家尽管放心,并非天大的事儿。少东家,五行金旺缺土与姑娘十分契合,但要小心阴人;姑娘家五行土旺须金,亦与公子契合,但土则忌水,水太多了与命不利。倘若姑娘是临水而居者,则应迁居干旱之处,或早日过门。再则,姑娘命里有观音相助,公子应好生款待,日后必有大富大贵。此言决不可与当事人知晓,只可暗中相助。大管家可知否。”
成奇听了他这番话,舒了一口气,说道:“先生放心,成奇切记于心。”
成奇起身,用手轻拂衣袖。并没有收回银两。
张道长将桌上的两张庚帖叠在一起,双手交还给成奇。
成奇收起庚帖。并拱了拱手,说道:“告辞。”
张道长亦拱了拱手,言道:“大管家慢走。不远送。”
成奇走出测字店。抬头看了一会儿蔚蓝色的天空。然后低下头,一边走,一边摇晃着脑袋,哼着小曲。
成奇心里在想:“他妈的,神了。佩服,佩服。她何至是生在水边,全家都姓水,简直是生在水中的女儿。哈哈哈。”
成奇哼着小曲渐渐远去,直到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在测字店里,张道长正微笑着,看着成奇离去的背影,拿起桌上那锭银子,在手中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