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五年时间过去了,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村里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首先是村长的女儿下嫁给了一位达官显贵的儿子,听说是受到过仙师的青睐,想必必有其独到之处,村长家也因此变得格外富裕起来,听说当时那些聘礼都是好几箱的黄金,可把村民给惊呆了,一个个去巴结村长老爷,只不过村长不再像以往那般平易近人,和颜悦色,连许多交情相当不错的忘年交登门拜访,结果都吃了个不大不小的闭门羹,想必也是,有钱了,发达了,人也变的势利眼了,那些背后说脏话,吐唾沫星子的,骂骂咧咧的,都不是些个什么好东西,腌臜货色,隔三差五的去跟老头子要点钱,一起喝那上好花雕酒,不然帮个忙,去跟官老爷打点一下关系,反正你人脉广,老爷子的徒子徒孙一个个趾高气扬,仗着背景足够硬,去青石镇里惹是生非,沾花惹草,可把明事理的老爷子给气坏了,如今个个得势不饶人,心眼也变小了,使劲揉眼睛,容不下半点沙子,意气用事起来,打也不是,骂也不顶用,要是碰到那些光脚不怕穿鞋的,一无所有的家伙发起疯来,可有你们好受的,老爷子我撒手不管了,任你们如何瞎折腾,让世道教会你们做人罢了,想必以后祖宗基业毁于一旦,你们可要背很大的锅。
村里的老字号,艾家药铺子如今已经摘掉了篆刻有悬壶济世的匾额,三年前老爷爷去世了,守孝了整整三年的小妮子从今日开始,便再也不会穿上那件死气沉沉的素白丧服,他爹娘在外面奔波劳碌,听到这个噩耗便火急火燎的赶回家,可惜都没机会见着老头最后一面了,闺女对他们的态度无比冷淡,对那个见过几次面的弟弟更是无话可说。
隔壁家的女子面色憔悴,世道人心都变了,因为那件事情,很多泼妇过来当场骂街,甚至泼粪在她家门口,哪怕是那棵丈夫为她亲手种下的芭蕉树都被人偷偷乘着夜色砍掉,拿去当柴火烧,街坊邻居都说这不吉利,很明显是在指桑骂槐,槐树有鬼,骂你阴气重,红颜祸水,连累大家,当初那条火蛇喷出来的火,有不少人被活活烧死,死相惨不忍睹,去收尸的人当场呕吐不止,有些人没被烧死,却得了一种阴邪的火毒,夜里发作时脸色发青,好似被鬼上身,浑身麻痒难受,医治无效,老郎中的牌坊被伤者家属当场砸烂了,女子很清楚多半是她牵连了艾爷爷,只不过他一直说没事,不用心怀愧疚,他不在乎,骗鬼呢!后来青石镇里的八婆联合起来,将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她被织衣坊的管事辞退了,另外一位女子其实早已经没来了,她们也已经没有了联系,只不过问题不大,她家还有一亩三分地,以前都是请人帮忙劳作,事后有分成,现在她一个人干,都不用分钱了。
柳树则嘴里叼着草根,试图想学艾爷爷当初用烟杆子抽草烟的滑稽模样,他那时总想扯扯他的山羊胡须,拔下几根来玩,以前嫌弃他开的药那么苦,现在反倒有些怀念了,三年前他曾独自跑去宣城找那位阴差,也跪着使劲给城隍爷磕头,最后见着了还在排队等着判案的艾爷爷,后者只是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滚,不然我一拐杖打死你,我家孙女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我现在要去找你爷爷那个老不死的家伙喝酒,还要再骂骂你爹这个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混账家伙……那时候,他一直在哭,不停的哭,眼泪哗啦啦的流下来。
直到后来,小小的孩子便愈发沉默,越来越不爱说话,哪怕平日里跟小妮子在一起时,也没多少笑脸,他再也回不到当初那个可爱的自己了,现在已是少年的他比以前高出了许多,辍学的这段时间常在田里农作,清秀少年身材消瘦,白皙的脸蛋上婴儿肥早已褪去,村里的同龄人大多脸黄与之形成鲜明对比,好似姑娘抹粉,长长的睫毛内,大大的眼睛,有着一股机灵劲,高挺的鼻梁,五官端正,如果那些青楼勾栏里的老鸨,龟公发现了有这么一棵好苗子,多半会被邀请进去里面,好生雕琢美玉一番,培养出一位小相公,被那些有着断袖之癖的公子瞧上眼,又是一大笔横财喽!
现在娘亲也已经不介意他帮忙做家务活,三哥有时候都会跑过帮帮忙,去田里做力气活,起初娘亲不让,后来日久见人心,便也同意了,他不要钱,只是要割稻谷时,分点米给他吃饭就行,三哥的性子一向很执拗,死脑筋,爱钻牛角尖,他去跟李师傅学武艺时,只有被挨打的份,沾不到李师傅的一片衣角,不知道被同门师兄弟笑话了多少次,但他已经练拳五年了,像个傻子每天打拳,已经快五十万拳了,如今李师傅更是声名远播,很多人都说是他拯救了村民们,更被当地官员犒赏了不少银子,郡守大人都专门去青石镇武馆,登门拜访,好生嘉奖一番,对于这种礼贤下士的伎俩,不花一颗铜板的亲民手段往往都会在老百姓面前博得好名声。
这也是山神老爷下得一手好棋,他同样乐意看到这副局面,山上仙师横行无忌,江湖好汉打抱不平,怒斩敌寇赢得好名声,这可以鼓舞当地人的士气,一点点的建立起“人定胜天”的无穷信念,再让那些说书先生云游各地,讲讲这个危机四伏的故事,有夸大其词的成分,还有江南士子的鼓吹造势,为先帝歌功颂德,写诗文,掀起波澜,便会让朝廷某地民心凝聚起来,这便是舆论的可怕之处,李师傅不接也得接,不然那对母子就会成为所有人关注的对象,你这可是会害死她们的,所以你接还是不接,山神老爷眯起眼来,笑容格外迷人,不知道是多少千金小姐,梦寐以求的翩翩公子哥。
村里来了位新的学塾先生,喜欢有空时便去铁匠铺子里,找刘希翼好兄弟,吹牛皮不打草稿,一起喝酒,说说荤话,段子什么的,比如哪家妹子脸蛋最俏,却头发长见识短,瞎了眼瞧上那些过来凑热闹的外地人,都是些人模狗样的公子哥,还有某家屋子夜里的猫叫声,那些蹲在墙角偷听的瓜娃子和青壮汉子一个个窃窃私语,一脸坏笑,有些憨厚的家伙则涨红了脸,肯定是被好兄弟挖坑给埋了。
水神娘娘正在对着铜镜,端详着容颜,自恋的说自己实在是天下第一美人,一头青丝飘摇洒落,又转头拿起一本让小说家帮她撰稿的书籍,书里的内容则是山神老爷和她的爱恨情仇,缠绵悱恻,每次翻阅好似吃了蜜,脸色羞红,淮南河神庙外却有一位已是秀才功名的少年烧了三柱香,有些心不在焉的跪拜,似乎想起了某个瓜娃子,不知道他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念他这个陪伴时日不多的朋友啊!那时候他在床底下一直瞅着母子二人的欢笑打骂,温馨的日常,给他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山里压根没有这些东西。
他其实是有些妒忌的,只是压着火气怨念,努力的读书做人,用道德,律己之凶性,或者说是披着羊皮的狼,虚伪的家伙,他是人,他不是畜生,他否认自己的本质,当初他下山便是真的差点死在那群一样是小妖怪的同伴手上,凶性大发时咬死了几个家伙,然后拼命逃窜,到最后恢复理智时,因缘际会的碰到那个瓜娃子,去吓唬他,再卖弄文采,结果被一个板栗打得疼死了,想到这里,他笑了笑,对了!我还欠他十个铜板,只是那小家伙,不对,应该是少年天杀的,竟然说欠十一颗,没钱,一百年还一次吧,一次一颗铜板得了!
德高望重的村里三老,人去其一,中年汉子搀扶着有些佝偻,驼背的老先生去往学塾授业解惑,小妮子在屋外等着夫子,以前平日里他家有两个老相好一起喝茶,吃着几碟佐酒菜,盐水花生,炒豆干什么的,每次都有新花样,毕竟爷爷是个老饕餮,两人鸡同鸭讲却还能走到一块去,实在是哭笑不得,现在爷爷走了,五年来她便常去夫子家串门,也去水神庙学那仙家术法,已经是一位修道之人,她并没有太过仇视那些不知岁月寒暑的山中人,所以才会去找水神娘娘,她不像已经被学塾先生洗脑了的柳树成天想着惩恶扬善,只想保着个平平安安,岁月静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绰号柳树的柳云,他发现已经无事可做了,终于站起身来,似乎打定主意做点什么了,只见他的脚下出现了一把品秩一般的紫竹木剑,一掠而过,御剑去往绮玉峰,山水迢迢路远远,我倒是,闲来无事斩妖魔。
臃肿如猪的大胖墩,身体热气腾腾,冒出白烟儿,旁边坐着一位听说是青楼里有名的清倌儿,那可是山神老爷头一回赏赐俺的礼物,可把它开心坏了,它可不敢直接吃进肚子里,怕迎来那个山大王的不悦,只好每天辛苦劳作,那女子面色潮红,只是眼眶里布满了泪水,怒骂畜生,这里荒山野岭没人救她,这里隔音效果极好,内心彻底绝望了,大胖墩可不敢虐待女子,怕山神老爷责罚下来,它可扛不住轻飘飘的一指。
突然整座洞府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山石塌陷,一个身影居高临下的出现在头顶破碎的石壁上方,俯视着这一幕,然后脸色阴沉,咬牙切齿,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便是好色之徒,竟然敢觊觎他娘亲的美色,以后见一个杀一个,手中剑横扫,一道白色匹练当头劈向大胖墩脑门上,难道是传说中杀伐之力最大的剑修,吓得大胖墩差点躲开,可料想到旁边的女子,只能硬抗下来。
脑袋快速偏移,不然击中要害会死翘翘的,它半张脸的肉都被削了下来,鲜血喷涌而出,大胖墩瞬间眼神狰狞可怖,它发了疯般大吼一声,震天响,现出原形,数百斤重的庞大真身直接压死了旁边的哀嚎女子,顾不得山神老爷以后的责罚,先杀死这个面生的少年。
“故事接下来会如何,发生什么,请听下回分解,下期节目不见不散!”说书先生要了两壶酒,和一碟盐焗花生,低头慢饮,旁边的一个个食客睁大眼睛,骂骂咧咧,结账走人,客栈的老板娘朝他抛了个媚眼,风里雨里,我在等你,有没有兴趣当这里的掌柜啊,说书先生摇了摇折扇,不予理会,对那些食客们说了句。
“诸位客官请留步,你们的赏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