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巷顾府有一棵红枫，秋日暖阳里如火般烧着，很是好看。
街坊四邻都知道，顾家少爷和新妇感情甚好，听闻东方家的姑娘喜欢红枫，在她嫁进来的时候亲自移来的。
红枫树下坐着一位烟紫绸裙的女子，昔日美人榜上的冰雪美人容颜依旧，脸上却多了几分柔和。
前边放着一张琴，便是那张她从东方世家带来的雪珍琴，琴音清澈空灵，枫叶飘飘而落。
萧月皓敛去气息，站在院外看着里面的人，他也不知为何，走着走着就来了此处，四年了，他一直不敢来看她。
直到那个叫追雪的小弟子来到他身边，告诉他，“我们是凡人啊，活着不就是这样吗？对自己在意的人，就算此生不见了，也会想知道他还好不好。”
如今看到她一切都好，萧月皓唇边也微微扬起了一抹弧度。
几年前，东方世主病重，东方世主膝下只有东方睿雪一个女儿，同宗的叔伯兄弟见东方睿雪是个女儿家柔弱可欺，又觉得她是嫁出去的女儿不应该再来分东方世家的家产，明里暗里搜刮了不少公账上的银钱，又扔了一堆烂账给东方睿雪。
顾飞白帮着她料理了东方世主的后事了，陪她走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日子。
东方睿雪骨子里是个倔的，直接卖了东方世家的大宅，用一部分填平了账面，继而与那群叔伯断绝了关系，抱着雪珍琴离开了东方世家。
第二日买家拿着地契房契前来收宅，毫不留情地将东方睿雪那群叔伯轰了出去，那群叔伯又厚着脸皮托家带口找到顾家去要东方睿雪给个说法，哪知都被顾飞白挡在门外连面都见不着。
顾飞白替东方睿雪求了一道圣旨，东方睿雪反身就重新入主了东方世家，不但收回了被叔伯们刮走的那份私产，那些叔伯们碍着皇命只能生生咽了这口气。
“阿娘。”一个小娃娃跌跌撞撞得跑过去，小腿费力得蹲下捡了一片红枫。
“杳杳，慢点走。”东方睿雪停了琴，张开手臂等杳杳过来。
杳杳跑了几步，小脸红通通的，伸出小手把捡的红叶给她，“阿娘戴。”
东方睿雪弯下腰，笑着看杳杳，杳杳费力得将红叶插到她发间，东方睿雪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抱起来坐在自己膝盖上。
“阿娘给杳杳弹琴好不好？”
杳杳小手兴奋得鼓着掌，嘴里呀呀呀唱着。
看她膝下小儿正垂髫，秋风刮起来卷了一地红叶，卷出院外，萧月皓随手拈住一片，落丹亭的枫叶也是这么红烈似火。
她的执念散了，那他呢？
胸口一阵气血翻涌，萧月皓从袖中瓷瓶倒出两粒药吞下。
愿她此生安稳，再无波折。萧月皓身形一动，离开了顾府。
“少夫人，少爷回来了。”
东方睿雪抬眼往院门口望去，像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皓皓银发似雪与她记忆里的人重合在一起。
“鸣绸，你有没看到外面有什么人？”
鸣绸往外张望了一圈，“没有啊，夫人是不是这几日弹琴弹花眼了。”
“或许吧。”
杳杳从东方睿雪身上滑下来，用稚嫩的声音指着外面，“神仙。”
“杳杳说什么神仙呢？”顾飞白跨步进来一把抱起她，“杳杳今日乖不乖？有没有给阿娘淘气？”
杳杳呵呵笑着，把小手掌盖在顾飞白脸上，“爹爹――”
“阁尊？见到了？”追雪在外头等着萧月皓出来。
萧月皓未有言语，脸上却轻松了不少。
“那咱们这是回引月阁？”
“既然出来了，就去看看我那个不成器的徒儿。”萧月皓道。
“萧落师兄吗？好嘞，我听说雀泽那地方可好玩儿啦。”
追雪入阁晚，早听闻萧月皓是收过一个徒弟的，不过这几年一直不在阁中，也不知这位师兄究竟是怎样的人呢才能入得了阁尊的眼。
“阁尊考不考虑再收个徒弟呢？您看我怎么样？您看萧落师兄不常在身边，我至少还能陪着您逗乐……”
萧月皓突然觉得身边有个人叽叽喳喳的也没那么烦了。
“少爷，夫人。可以用膳了。”
顾飞白一手抱着杳杳，另一手伸向东方睿雪。
东方睿雪起身把手放进他掌中，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往屋里走去。
鸣绸刚布好了菜，顾飞白怀里的杳杳就奶声奶气得喊起来，“绸姑姑，爹爹不让阿娘吃鱼――”
顾飞白连着一个淡淡的眼神扫过，鸣绸赶紧命人将那道鱼撤了下去，心里嘀咕着真是奇怪自家小姐嫁过来之后，为何姑爷从不让鱼上桌。
顾飞白夹了一筷子肉片给东方睿雪，“今日的烩肉做的不错。”
东方睿雪浅浅一笑，“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就吃不得鱼了，总不会回回都卡了嗓子。”
“那可不一定。”顾飞白笑意更深。
几年前两人去源川岛寻药那回顾飞白烤了鱼，东方睿雪吃得急被鱼刺卡了嗓子疼得直流眼泪。自那以后顾飞白就没再敢让她吃过鱼。
饭后顾飞白抱着杳杳坐在回廊的台阶上，东方睿雪靠在他肩头，红枫的叶子飘飘落下，东方睿雪伸手去接。
“你知道我为何喜欢红枫吗？”
顾飞白看着她。
“我今天好像看到阁尊了，他的落丹亭边上，就有一株红枫，很美。”
顾飞白眉头微皱，“娘子就不怕为夫吃醋砍了这红枫吗？”
东方睿雪挥手让鸣绸把睡着的杳杳抱下去，提了裙摆到红枫树下，“可不知夫君从哪里道听途说，觉得我曾是喜欢红枫的？”
顾飞白手指轻点，看她总在树下弹琴确是喜欢的呀。
“我之前最喜欢的银杏，红枫大概是我的执念罢了，不过我倒是很喜欢这株。”东方睿雪接着道。
“嗯？那如今怎么又喜欢了呢？”
“因为是夫君亲手移种的呀。”东方睿雪眉眼盈盈，轻轻的认真的话语在顾飞白心里噼噼啪啪爆开了火星。
顾飞白上前一把将东方睿雪紧紧揽在怀中，多年心结，一朝化为乌有。
细水流年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