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凉，春意浓。
可临湘城却似要借着这武烈皇后的宣讲，再燃春情一般，莺歌燕舞，彻夜不眠，浑然没有被大军包围的样子。
只不知这是真正的浴火重生还是死前的回光返照。
无论如何，此时的临湘也的的确确算的上是夜夜笙歌了，哪怕明日就会成为焦土，可也抹不去今日的繁华。
“怎么样，哥没骗你吧，那狐媚儿的身子滋味如何？”
“嗯...”
“啧啧啧，瞧瞧你那熊样，真没出息，不过没出息归没出息，终归是尝过了男女之味，也算没白活这一遭。”
“王叔说的不错，你要是等到战死的时候还是个雏儿，我这当哥哥的可是没脸见咱们那死鬼老爹。”
“不错，等龙城打上来可就没机会了，就这两日，好好快活快活吧，该吃吃，该喝喝，别想着存什么钱讨媳妇了，城破了，啥都没了，哈哈哈...”
黑夜中，火光映着一老二少三张醉醺醺的脸，向着西城军营摇摇晃晃的走去。
年龄最小的看上去约莫十五岁，听着两人的调侃，似是想起了先前的春色，原本就微红的脸成了火烧云一般，低头呐呐不言。
“将...将军！”
一道来自城头的目光落在三人身上，似是来自凛冬的问候，惊得三人直打了个激灵。
程普注视着三人，许久才收回目光，不发一言。
这若是放在平时，军纪严谨的他自然会重责三人，可出于皇后的旨意，他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转眼望向另一边，昏暗的火光下，立着的正是孙坚的妻子，武烈皇后。
默默来到近前，藏在粗糙胡须下的厚唇张了又张，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吴皇后似有所觉，扭头对他温和一笑：“义公老哥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韩当听得她的称呼，忙回了一礼，低头道：“皇后折煞下官了，你是一国之母，下官怎当得起...”
理了理被晚风吹乱的鬓发，复又将目光投向城外的黑暗之中。
“老哥哥太见外了。”
“国将不存，何为国母，不瞒老哥哥，本宫这两个字，我到现在还不太习惯呢~”
“再者说，老哥哥追随文台东征西讨，谈起孙吴，谈起江东之虎，又如何少得了程黄韩祖，说整个孙吴有一半是你们的都不为过。”
“你们四人是我孙吴的基石，只可惜韩祖二位将军，至今下落不明。”
“我一个妇道人家，毫无贡献，坐享你们拿血汗拼杀回来的成果，这一声哥哥又有什么担不得的。”
“皇后...”
程普一双虎眼之中蕴着晶莹，颤抖着的唇将满腔的感动只化作两个简单的字。
城头恢复了宁静，只余得火焰和旌旗在风中飞舞的声音。
“踏！踏！踏！”
北面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引着二人的目光随之而去。
“陛下。”
“文台，城北情况如何？”
孙坚的脸色并不好看，微微摇了摇头，低沉道：“和城东城南一样，再过不久，护城河就会被填平了。”
吴皇后听了丈夫的回答，蹙起了眉头：“龙城这么急切，那么他们明日就会开始攻城吧？”
“很有可能...甚至...也许会更快...”
“马上就要决战了...不曾想这么快...”
听她的喃喃低语，孙坚面容痛苦，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本想正视着她的双眼，终究似有愧疚的低了下去，艰难道：“夫人...让你受苦了...”
吴皇后抬手轻轻扶过他的脸庞，摇了摇头，轻柔道：“我是孙坚的妻子，无论甘苦，我都不会有负这个身份。”
“父皇，儿臣也绝不辱没你的威名。”
孙坚看看妻子，再看看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的儿子，一把将他们二人搂入怀中，双唇微颤。
“好...好...”
韩当和一干侍立的亲兵望着他们三人，个个颜色肃穆，牙关紧咬。
正当此时，远方的黑夜中传来低沉的闷响，这声音夹杂在夜风中很难被捕捉，可还是引起了程普的注意。
当他扭头看去，却见夜幕之中正有点点光亮迅速放大。
“敌袭！全军备战！！”
程普竭力呼喝下令，紧接着便抽出佩剑下令道：“你们保护陛下和皇后！”
“诺！”
亲兵队齐声应了，举盾结阵，将孙坚三人团团护住。
就这么短短数息之间，先前的光亮已然明了，正是一个个燃烧着的火球。
可它们并没有落在城墙上，而是越过了城墙向着城内落去。
困惑仅仅持续了眨眼的时间，便转为了惊骇。
“不好，快...”
程普的话语还没说完，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呼呜~轰！”
很少有什么火能烧出这样的声响，可此时的临湘城中，却有三处地方做到了。
原本便彻夜不眠的临湘在这一刻绽放出了很难属于这个时代的光芒。
火，滔天的大火，除了西南一阙，另外三个角落正是囤积火油的地方。
熊熊的火焰窜起，最高处竟超过了城墙，达到近五丈，将整个临湘城的上空，照得犹如白昼。
孙坚拨开卫兵，看着远处城中的景象，阴沉着脸：“程普，你去各部抽调一万人马，负责扑灭城中各处大火，救治伤患，维护治安。”
程普听了命令，似要再说些什么：“陛下，这...”
“去！”
“末将领命！”
见孙坚言辞决绝，程普不再多言，向三人抱了抱拳，带了两个副将去了。
一边快走一边严肃交代。
“你二人分别前往城东南北两座大营，传我将令，组织人手扑灭大火。”
“我先去城西大营，一个时辰后，我会派遣医官给你们，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我不能把陛下他们就这么丢在西城楼。”
两个副将对视一眼，齐齐抱拳。
“我等绝不负将军所托！”
“好！去吧！”
......
却说西城楼头，孙坚不愧是江东之虎，虽已安逸了许久，可真正立于战场之时，依旧是那统帅全军的领袖。
程普刚走没多久，便已经分派了各部将士，做好了城西的御敌布置。
弓弩手密布于女墙之后，长枪兵和盾牌兵则再后几步之外待命，准备应对夺上城墙的敌军。
“禀陛下，火油仅存五十，是一早便备于城墙上的，至于滚木礌石没有损耗。”
“知道了，下去吧！”
“诺！”
孙坚听了将士的禀告，眉头紧皱似在思索什么，恰在这时，亲兵队举着盾牌围了上来。
“陛下，龙城准备攻城了，还请退入城楼内。”
失神的看了亲兵队长一眼，扭头西望，这才发现原本漆黑的港口长街，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放箭！”
随着远处传来的一声喝令，那些火光便齐齐冲入夜空，转瞬间便来到了西城墙前。
“陛下快走！”
“保护陛下！”
亲兵们眼看火箭射来，纷纷抢上前去举盾护住。
只可惜，那是龙城的箭。
“嚓！笃！”
两声轻响，箭矢贯穿了铁盾，又扎入了血肉之中，亲兵队当场便阵亡了五人。
“陛下快走啊！”
“陛...陛下快走！”
孙坚惊觉之时，已经被将士的鲜血溅了一身，他望着前方的黑暗，睚眦欲裂，可眼见身边的亲兵一个个倒了下去，他还是咬牙退入了楼中。
三轮箭雨过后，孙吴将士死伤逾千。
可城墙上的油缸，却又被点燃了大半。
虽然有盖子遮掩，可连铁盾都无法阻挡的箭矢，它们又如何能够？
“咕噜...咕噜...”
“咔咔！”
车轱辘碾碎石板的声音响起，不问可知这是个庞然大物。
孙坚皱着眉头紧盯着黑暗深处，半晌之后终于看清了，牙缝中崩出几个字。
“铁质的...井阑车？这东西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