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离开了张府,而长廊之下,诸葛瑾与步骘则并肩而行,诸葛瑾略带责问地看着步骘道:“子山,你何故触怒主公?私下再婉转劝谏主公便是,主公也是虚怀纳谏之主。”
步骘痛心道:“子瑜,正此国家存亡之际,区区个人荣辱得失何足道哉?若此时不据理力争,悔之晚矣!刘荆州乃当世枭雄,海内共知,往往谋而后动,刘荆州所图者乃江东六郡八十一州,绝不会如此简单。”
“我不如子山多矣!”诸葛瑾感叹道,心中却百感交集,自从二弟诸葛亮出仕于刘琚,并成为肱骨之臣后,东吴内部便开始有了流言,称其与荆州有通敌之嫌,而诸葛瑾为人谨慎,诸葛亮出使江东之时,兄弟俩只是公馆谈论公事,绝不叙私情。
此后为了避嫌,诸葛瑾更加谨言慎行,孙权若是不主动问计,他从不主动进谏,以免授人以柄,涉及兵权之事更是不会主动摻和,将明哲保身之道发挥到极致,故而深得孙权信重,拜为幕府长史。
近来东吴情势还是危如累卵,且不说刘琚举兵侵犯,大军云集,大战一触即发;雷绪等贼将雄踞淮上,虎视眈眈,光是东吴内部,就有不少人不服孙权,心怀各异。
孙权弑兄篡位,薄待嫂侄,暗中毒杀孙匡的谣言满天飞,可见针对江东环环相扣的连环计,显然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而是经过许多智谋高绝之士精心策划而成的,而以他的了解与判断,二弟诸葛亮才智远胜于自己,在此精心谋划的大局中,诸葛瑾作为旁观者,他似乎感受到一张无形编织的大网正在笼罩着东吴,而那根绞索却在缓缓扎紧,直到将孙氏勒死。
彭泽水寨中军大帐
大都督鲁肃升帐议事,他端坐于帅案前,指着帅案上的几分探报,肃然道:“诸位将军,此乃主公从吴郡发来的紧急文书,信中言及淮南贼将雷绪,陈兰,梅乾率领贼军袭扰庐江诸县,各县告急,而贼首雷绪率军攻破巢湖水寨,随时有可能南下威胁到我军长江粮道,主公虽派遣绥远将军孙瑜领军平叛,然贼军人多势众,主公为此数次下了紧急文书至此,望我等尽快击败来犯之敌,与孙绥远合军一处,平定庐江之乱,不知诸位将军有何高见?”
潘璋出班抱拳道:“大都督,以末将之见,前番我军大胜荆州水军一场,将士们正士气高昂,足见军心可用,恰逢眼下东南风骤起,可用火攻之计。”
丁奉却出言反驳道:“文珪此言差矣,赤壁之战,周大都督用火攻之计大破百万曹军,世人皆知,荆州水军深谙水战之道,非曹军之流可比,再加上刘琚诡计多端,岂能毫无防备?”
潘璋被丁奉一席话反驳得哑口无言,他本是一员猛将,为人奢侈贪财,军略谋划实非所长,只好默然退入班中。
凌统出班抱拳道:“大都督,以末将愚见,以眼下来看两家深知彼此虚实,阴谋诡计恐难得逞,惟有摆开阵势,堂堂正正决一死战,侠者相逢勇者胜,定让荆州小儿们见识一下我江东儿郎们风采。”
鲁肃霍然而起,朗声道:“公绩言之有理,刘子扬既有意迫我等决战,我等应战便是,自江夏一战,荆州水军新建至今未经大战,且让敌军领略我东吴虎贲之威,来人,给刘荆州下战书,后日小孤山相约决战,诸位将军各司其职,此战关乎我东吴存亡,望诸位将军齐心戮力,奋勇杀敌,不负主公所望。”
“诺!”众将齐声应诺道,声震如雷,杀气凛冽。
约定之期已至,两军即将在彭蠡泽小孤山湖面上遭遇一场规模空前激烈异常的生死大决战,决定着东南两家诸侯的霸权。
荆州水军停泊立寨处,接近湖口小城,与湖口东吴水寨,尚有数里之遥,甘宁得令之后调集数艘艨艟,以一艘斗舰为座船,驶出水寨,往湖口而来。
大江东去,在柴桑处有个转折之势,先向北而后东,在此形成了一个突出部,而柴桑便在突出部的顶端,江面宽阔,水流湍急,滚滚大江日夜奔流不息,而水寨紧靠湖口城下,巍然不动。
浩瀚的湖面上,两军船舰相连,桅杆如林,白帆蔽日,甲士肃立,绵延不绝,声势极为浩大。
尤其是东吴军的艨艟巨舰联结布阵,展开数十里,望之如山,气势夺人,可见其乃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其精心布置的阵型更显气势恢宏,大阵最前面列着拒马,冒突,赤马等小船,然后乃数十艘斗舰。
所谓斗舰者,船舷上设女墙可蔽半身,墙下开掣棹空,船内五尺又建棚与女墙,其棚上又建女墙重列。
前后左右树牙旗金鼓,用以指挥作战,船尾高台上有士兵负责观察水面情形。
舰上都是身经百战的江东儿郎,长戈大斧泛着嗜血的光芒,再往后并排着几艘楼船,其中位于正中,最庞大的一艘就是大都督鲁肃的座舰。
筑楼三层高达数丈,甲士林立,鲁肃身着银甲银盔,一副儒将风度,在潘璋,凌统等水军将领的拱卫下傲然而立。
船首帅旗猎猎招展,“孙”“鲁”二字更显威势,身手矫捷的传令兵站在望楼之上挥动令旗,指挥水军阵势。
这艘楼船甚是庞大,有百余人摇橹执桨,而在这排楼船四周还有数不清的大小斗舰,运兵船,辎重船,载着近三万江东军,旌旗蔽日首尾相衔,一眼望不到边,此番全军出动,真有铺天盖地之势。此番出兵声势之大,人数之多,足见一战决胜负乃大势所趋。
西边的荆州亦不逞多让,因要给其他船只腾出位置,楼船满载之后便由浆手划出码头,至江心升帆起航。
楼船之后大小战船、粮船陆续跟进,组成了首尾长达数里的庞大船队,大船之侧,还有许多仅可容纳几人甚至两人的哨探小艇。小艇整个被笼罩在艨艟巨舰的阴影之下,却船行甚速,穿梭往来,快捷如风。
各船之上旌旗招展,随风飘动。
艨艟战舰的船帆几乎遮蔽整个湖面,一艘艘艨艟斗舰与冒突正排着方阵严阵以待。
但见其中一座五层高的巨型楼船上,桅杆上飘荡着“刘”“甘”等将旗在阵阵东风吹拂下猎猎作响,犹如一头海上巨兽。
这座楼船分为四层,各有用处,依次为瞭望台,议事厅,起居膳食所,刀剑库,功能齐全,当真最厉害的作战利器乃六架高大拍杆,十二顶强弩箭楼,他们分布在船体要津之地,高耸入云,居高临下,攻击起来气势摄人,此乃荆州造船司新式战舰。
新式战舰顶层的瞭望台上,荆州水军大都督甘宁身着赤甲,迎风而立,身后猩红的披风猎猎风卷,他双手紧攥成拳头,眼中燃起熊熊战意。
他侧身问道:“文将军,此次带来的新式战舰,可曾布置妥当?”
“禀大都督,一切皆布置妥当,此番决战有心算无心,定让吴贼尝尝我等厉害。”文聘抱拳回礼道,
由于娄发贪功冒进,战死彭泽,刘琚担心水军的指挥力量不足,特地派遣精通水路战的荆州名将文聘为副将,并带上一批从襄阳赶过来的新式战舰,作为秘密武器,达到出其不意的战略目地。
甘宁又看了贾诩一眼,问道:“军师还有何高见?”
贾诩淡淡一笑道:“大都督勿忧,此番决战由主公与我等帷幄已久,必定万无一失,大都督尽管放手一搏便是,我军必胜矣。”
“大都督,东南风骤止。”头盔上的白缨飘动,凌统似乎察觉到风向有变,低声道,
大都督鲁肃遥看着一眼飘扬的帅旗飘展之势,风吹乱了他的鬓角,嘴中呢喃道:“此刻东风止,天不助我江东也。”
两军已经摆开阵势,断无引兵而退之理,示敌以弱只会被追在屁股后面穷追猛打,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透过一丝淡定的决然,厉声喝道:“潘璋何在?”
“末将在。”潘璋疾步上前,单膝跪地抱拳道,
“今命你为先锋大将,率领三百艘艨艟斗舰冲击敌军前阵。”鲁肃厉声下令道,
“末将得令。”潘璋轰然应诺,随即转身下了楼船,准备出击。
鲁肃身边的传令兵向着望楼上的令旗官狠狠挥了一下手臂,望楼上的令旗兵随即举起一面红色三角旗,向着右侧使劲地挥舞了两下。
号角声与战鼓声震耳欲聋,在山湖之间罡风呼啸,一队由三百艘艨艟大舰组成的先锋船队从后军阵中分出,借着风势,向着荆州水军快速杀去。
东吴方面先锋大将潘璋一马当先,所率领的艨艟斗舰犹如一条条狡猾异常的河豚,破开重重巨浪,冒着敌人密集的箭雨,飞驰如梭般疾速冲来。
眼看就要敌军前阵,只见荆州水军令旗翻滚,从大阵两翼分出蜂窝般的冒突小船。
甘宁厉声喝道:“传令前军出击,执行群狼战术。”
“前军出击!”
将令一出,传令兵急忙举起令旗使劲地挥舞起来,荆州本阵中响起了冲天而起的号角声,已在阵前列好阵势的冒突小船蓄势待发,向着潘璋所率领的东吴水军迎了上去。
两军阵前,响起了响彻云霄的鼓号声与喊杀声,在令人激烈至窒息的助威声中,潘璋看着迎面而来的冒突小船,差点笑出声来。
敌将甘宁果真乃一介锦帆贼耳,不习水战,竟然派遣一批冒突小船迎战,与自己的艨艟斗舰对敌,无异于以卵击石,素闻刘琚向来有识人之明,不想此番任用此等庸将为水军主帅,还是其义兄,任人唯亲,焉有不败之理?待潘某破你前军,为主公立下不世之功。
想到这里,潘璋愈加兴奋,高举钢刀,声嘶力竭地厉声喝道:“传令全军,艨艟在前,斗舰在后,摆开进攻队形,全力冲刺,定让荆州小儿们葬身鱼腹,进攻——”
所谓艨艟,船形狭而长,航速快,专用以突击敌方船只,机动性强乃其所长,此船身以生牛皮蒙船覆背,两厢开掣棹孔,左右前后有驽窗矛穴,敌不得进,矢石不能败。
而斗舰则是近战之舰,甲板与建棚上设置有女墙可蔽半身,墙下开掣棹空,船内五尺又建棚与女墙,其棚上又建女墙重列,战士上无覆背,前后左右树牙旗金鼓,四周还设有弩门与四通大开门,内藏敢死之士,以及负责摇橹的桨手,而死士皆配有飞钩吊索,用来抢夺敌船,进行接弦而贴身肉搏。
冒突小船轻便灵巧,不受风力影响,两军前军大战一触即发。
刘琚在水寨营墙之上观看这场惊天水战,贾诩、庞统等人,也都随之作陪。
山越与淮南之地叛乱声势如此浩大,相信孙权很快就会得知消息,虽然眼下还没有内卫司的反馈信息,然而可预见的是,江东世家豪强,必然会因此而震动。如此强大的压力之下,这些世家望族豪强,犹如坐上火炉上被烤,这该是何等滋味?
就目前收到的消息来看,似乎江东世家等人原本意欲拥立伯符幼子孙邵为江东之主,眼下抑或加以利用?
阳谋之下,阴谋亦乃必不可少之手段,正所谓阴阳相辅,兵不厌诈是也。
贾诩听了刘琚的想法之后,捋着愈见稀疏的胡须,稍一思忖,便道:“若此事为真,可由主公上表,表奏孙邵为吴候、讨虏将军、扬州牧。”
“仅此而已?”刘琚有些疑惑,这么直白浅显的离间计,只怕孙权是不会上当的。
对于刘琚的疑惑,贾诩自然看在了眼里,他肃容说道:“只要朝廷诏命一出,无论孙权抑或孙邵如何作想,吴主心中必生嫌隙,若其昏招跌出,暗害孙邵,正中下怀,若其引而不发,我等搅混江东这趟水足以趁乱取势。”
刘琚想想似乎也只能如此,当下点头同意,此事无论结果如何,耗费者不过是上表而已,至于朝廷是否答应,以眼下而言,曹操当会卖自己这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