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雨势渐长,雨水顺着廊檐缓缓滴落,魏公曹操负手立于廊下,他的眉宇间平添几分愁绪,恰逢魏国初立,关乎世子之争,支持曹丕一派的官员与支持曹植一派的开始明争暗斗,夺嫡之争开始进入白热化,而曹操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静观其变。
斗吧!斗吧!我曹孟德的儿子在乱世之中不争个高下,岂知何人能够承继我大魏基业?
阴雨天气使得曹操心情烦躁,想立嗣之难,思篡汉之策,顾全眼下战事。
直到缉事校尉赵达匆匆而来呈上密信,“明晚子时,以生辰聚会伺机发难,奏请魏公接应。”
寿春城中传来的消息终于冲淡了他心中的愁绪,曹操的目光穿透雨幕,渐渐清晰起来,杀气骤起!
阴雨绵绵,寿春城淹没在蒙蒙雨幕之中,由于刘琚下令大举迁民南下,寿春城中人影寥寥,青石路上哒哒作响,几名赤炎铁骑组成的巡哨身着蓑衣在空空如也的街道上来回巡视。
今夜正好是平虏将军凌统的生辰,作为主人,凌统遂在府邸中设宴,招待着城中的将校过府饮宴,就连各营的典军书记皆在应邀之列。
各营典军书记推脱不掉,只好结伴赴宴,由于阴雨天气,战事不急,众人心中多少有点懈怠,除了带兵赶往西曲阳平叛抚民的鲁肃,美中不足的是主将文聘生性谨慎,亲自坐镇府衙,未曾亲临赴宴,只是派人送了一份贺礼,表示歉意。
凌统的府邸本乃寿春城内一户商贾巨富的府邸,由于其人罪大恶极,为了收买人心,被赤炎军奉命抄家,此府邸便成为凌统的临时府邸。
未如意料中那般顺利将文聘这条大鱼引入瓮中,凌统暗暗气恼,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凌统拿着酒盏在中庭来回招呼着来客,一时中庭杯筹交错,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凌统环视一圈,轻声向仆役问道:“陈将军去往何处了?”
仆役低声道:“禀将军,陈将军尿急,独自前去如厕。”
凌统脸色数变,生怕出了什么变故,低声呵斥道:“眼下雨天,陈将军摔伤了,你可担待得起?还不速速去找?”
仆役闻罢禀然领命而去。
凌统身着便服,手中举起酒盏,笑道:“承蒙诸君看得起,前来府内赴宴,不胜感激,统在此先干为敬!”
席下众人举杯拱手回礼道:“将军盛情相邀,倒是我等上门叨扰将军。”
凌统爽朗一笑道:“在下唯恐招待不周,此乃江南上等桂花酒,今晚不醉不休,阴雨驱寒为上,诸君尽管尽兴,在下等下还要前去轮值,小酌即可,来,干一杯!”
众人哄然大笑,连连称是。
凌统掩袖轻酌一口,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看着席间一众典军书记醉意朦胧,心中松了一口气。
凌统深知典军书记在赤炎军中的特殊地位,他们位卑不显,却担负着给军士们灌输忠于楚侯,忠于汉室的思想,并伴有记载战功,监察军中不法将领之责,看似不起眼,却深受军士爱戴,像一张密不透风的蜘蛛网,笼罩着整个赤炎军。
为此今晚只有将这帮军中的眼线除掉,自己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
果然酒过三巡之后,“咣当”一声,陆续有人伏在案几之上,昏睡过去,呼呼大睡。
“咕噜”一声,酒壶滚落于案下,缓缓滚到角落。
“咔嚓,咔嚓——”后堂之中,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黑袍中阴鸷的眼神环视了一圈,踢了踢脚下喝得醉醺醺的典军书记,冷笑道:“药效尚可!”
凌统皱起眉头,不满道:“你所放何药?只须将他们麻昏,切勿伤其性命。”
黑袍人步至灯下,视其人,满脸刀疤,正是孙权家奴谷利。
“公绩兄,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切莫因此而妇人之仁,只会误人误己。”谷利阴狠狠地低声道,“魏公还在等着将军的好消息!”
后院的长廊之上,雨花拂面,如厕过后的陈武浑身轻松,正在步履蹒跚地摸索着往回走。
前番张辽夜袭大营,陈武与其缠斗,身负重伤,养伤阶段本不该饮酒,奈何陈武贪杯,忍不住喝了一小盏,便借故出来如厕。
院落长廊错落,再加上天色昏暗,陈武无意间走到了偏院之中,失神间跌了一跤。
“轰隆”一声惊雷轰鸣,一道闪电划过夜幕,陈武霍然看到草地之中尽是密密麻麻的脚印,甚为规律,身为赤炎军将领的陈武对这样的脚步太熟悉,赤炎军训练严格,行军脚步间距极为标准,足见适才有大规模的军士从偏院潜行而过,人数不下数百人。
为何有如此多的甲士潜伏在凌统府邸?
陈武忽地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凌统府内藏着数百甲士,意图不明,莫非意欲谋反?
冰冷的雨丝打在陈武身上,使得他打了一个冷颤,吓出一身冷汗,酒意尽散,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有尽快离开凌府,前去向主将文聘禀报,早做应对才是。
一场蓄谋已久的叛乱即将在此雨夜发生,陈武慌不择路地疾步向府门走去,在中庭左近迎面碰上了正在到处寻找陈武的仆役。
“陈将军,小的一顿好找,且——”
陈武不曾理会,虎虎生风地推开仆役,飞奔着一脚踹翻守门的甲士,夺门而出,翻身下马,直往府衙飞奔而去。
中庭大门洞开,凌统披挂而出,扶着横刀,看着跌坐在地的仆役,怒目相视道:“陈将军何在?”
仆役吓得跪伏于地道:“回将军,陈将军不知为何一把推开小的,夺门而去。”
“咣”地一声,寒光出鞘,凌统一刀将仆役刺杀在地,“废物,要你何用?”
他环视一众部曲亲卫,怒斥道:“还愣着作甚?还不速速去追!”
几个部曲禀然领命,出了府门,翻身上马,向黑暗的长街中杀去。
城北大营,细雨绵绵,马啸斯鸣,辕门洞开,数骑飞奔入营,很快凌统部将等人将便集合好三千军士,随着为首的张义一起,浩浩荡荡地前往寿春北门。
将至城门,张义惟恐守城校尉不肯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内,于是亲自带十余骑在前唤门。
“口令!”黑暗的城头响起了暗哨的声音。
雨点如珍珠般从蓑衣上滚滚而落,马蹄践踏着泥泞,甲胄哗哗地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布满杀气。
张义打马上前,平静地扶刀回应道:“鸡肋!”
校尉见仍是张义回城,急忙又下令将城门打开,亲自出迎。
张仪得进城门,便使人发出信号,就见后面三千大军在黑暗之中,宛如一条大蛇,蜿蜒而至。
那校尉本来只是以为张义一人进出城门,眼下却见他带这如此多的兵马前来,心中大是惶恐,待要关闭城门阻拦,已是不及。
数道寒光闪过,那校尉捂着鲜血直流的脖子,倒在泥泞之中,张义冷静道:“速占领城头,打开北门,向魏公发信号!”
“哒哒哒——”雨势渐急,马蹄翻飞,陈武伏在马背之上,不停地用鞭子抽打,直往官衙而去。
雨水顺着廊檐细流,东大街两侧的房顶之上,忽然出现一批弓箭手,霹雳弦惊间,箭雨向陈武无尽地倾斜,陈武拔出横刀,拨打着密集的箭矢,索性战马火速穿过箭雨大阵,陈武面颊却为流矢所伤,狰狞的一道血痕。
纵马疾奔至官衙,守门的甲士皆大吃一惊,陈武顾不上寒暄,厉声喝道:“有贼人叛乱,你等速关闭府门,集结弓箭手蹲守城头,准备战斗!”
陈武顾不上浑身的血迹,疾步闯入官衙,一把抓住一个仆役打听到文聘在书房之中,持刀闯入书房。
正在书房之中涉猎兵书的文聘见到陈武如此模样,大吃一惊道:“子烈,你何以如此模样?”
陈武刀身还鞘,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抱拳道:“将军,凌统谋反,今晚设宴欲将我等一网打尽,幸赖末将侥幸识破,今亡命逃脱,特来禀报。”
文聘闻言大怒道:“凌公绩意欲何为?来人,拿老夫的甲胄来,速传军令下去,集结兵马,老夫要亲自去擒拿逆贼!”
陈武浑身湿漉漉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声劝谏道:“文将军,末将来时骤闻全城皆是兵马厮杀之声,已有大批兵马入城,凌统若是谋反,必是早已与城外魏军勾结,眼下魏军怕是已大举入城。”
文聘满头大汗道:“混账!为何无人鸣金示警?”
陈武劝谏道:“文将军,凌统深知寿春守备,若是与曹贼勾结,有心算无心,我等可谓防不胜防,还请将军——”
陈武话还未说完,书房被一阵风撞开,一个浑身血污的赤炎军军士狼狈入内,朗声哀道:“将军,府外有数千魏军攻打府衙,兄弟们快要支撑不住了!”
惊天的喊杀声在官衙内外盘旋,文聘的脸色在昏暗的灯下更是煞白,陈武急声道:“将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眼下寿春已不可守,趁魏军尚未合围之前,当速从府衙后门出走,从南门突围而出,集结城南大营,方有一线生机啊!”
文聘乃荆州老将,岂是拖泥带水之辈?他脸色展露出一股决绝之色,“子烈,你速速集结剩余将士先行撤退,老夫自领亲卫断后。”
陈武断然拒绝道:“将军,眼下大势不利,自是不可硬拼,保存实力方为上策,三军安危皆系于将军一身,岂能亲赴险境?”
文聘动容道:“子烈,你——”
面颊上的伤口牵动了下嘴角,有点生疼,陈武取过武器架上的长枪,冷静地看着文聘道:“将军且速速离去,由末将来断后,末将昔日与凌公绩共事多年,深知其敬贤纳士,轻财重义,素有国士之风,更是危难之际数次救下末将性命,绝非卖主求荣之辈,眼下心结未解,自是要亲自问个明白。”
文聘眼眶通红,痛苦地点点头道:“子烈保重!老夫自会在南城外接应你,你定要将老夫的长枪带回来!”
陈武身子一颤,站在廊檐下,阴雨停歇,府衙外的火把映红了天空,看着匆匆离去的文聘,咬了咬钢牙。
官衙中的仆役与下人守家护院,兴许尚可,倘若要与刀口舔血的魏军厮杀,似乎还差了好几筹,而且人数也远远不及。
火把之下,谷利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心中压抑的仇恨,这一刻似乎即将得到释放的快意。
没有比带着复仇之军打败赤炎军更令人兴奋,他此行前来亲自督战,就是为了捉拿住文聘,作为晋升之功。
府衙里兵力不足,足足顽强地抵抗了一个时辰,官衙被三千魏军瞬间攻破,谷利翻身下马,径直指挥大军杀入,剩余的赤炎军皆死伤过半,剩下数十人只得且战且退,一直退到府衙内院。
后院之中有不少婢女,见到这样血腥的场景,无不惊骇,胆小的当场吓晕过去,胆大的却还能一边奔跑,一边尖叫,再伴随着一声声的惨叫,使整个官衙更加显得喧闹杂乱,却又惊慌恐怖。
谷利的宝剑已数年未曾如此痛快地饮过人血,今夜便有心让它们饱餐一顿,杀到后面,却杀得兴起,浑然忘记身在何处,只是不停地砍杀对手。
鲜血似乎激起了谷利内心的仇恨,他形同恶鬼,不仅砍杀家将,便是跑得慢了的仆役,婢女在他面前也少不得吃上一剑。
谷利意欲将官衙内上下斩杀干净,喝令军士上前,不要放过一人。
谷利的暴行自然也激起了官衙内赤炎残军的血性,原本逃散的军士,见到对方进门遇人便杀,知道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于是又都三三两两折转回来抵抗,即便那些仆役也都在地上拾起兵器誓死反抗。
院子里面的惨叫声逐渐减少,很快的,就只剩下了几名武艺较高的军士还在做困兽之斗。
书房外,陈武一人提枪从长廊缓步走了出来,枪尖上还不停地滴着鲜血,冷静下令道:“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