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西曲村。
一个壮实的男子搀扶着一美妇从房屋中走出,在院落中安然坐下。男子小心翼翼地在一旁伺候,嘱咐着妇人要小心身体,不要在外面坐得太久。
这妇人身怀六甲已有六月,执意要出门走走,可那男子却决不同意,便是扶了她在院中坐下,享受秋日的清爽。
妇人身旁有一九岁孩童,一直在旁纠缠着。男子一脸怒色斥他:“净瞎胡闹,能不能让你娘亲清净些,赶紧滚回屋子里做些功课去!”
那妇人见他喝斥孩子,拽着他的耳朵凑近说道:“我给你生孩子不是留给你训他的,儿子和我亲近你有什么不满意吗?”
“哎哟,娘子轻一点,我只是想多和你有些二人时光嘛!”
孩童见父亲被母亲吓得胆小如鼠,更加有恃无恐,乐悠悠地缠问着母亲生下的会是弟弟还是妹妹?
妇人宠溺地问道:“那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呢?”
孩童答:“都好都好,不过最好还是妹妹,我一定会对她好,照顾她保护她!若是生了弟弟,父亲就要逼他做功课还要逼他练功了,没趣得很!”
男子和妇人听了都哈哈笑了起来,直说权儿真乖,已经知道心疼人了。
院外,一村人打扮的老者迈着步子徐徐走进院子里,一身的粗布衣裳掩不住道骨仙风之态,他抚着胡须笑道:
“一家子如此其乐融融,甚好,甚好!哈哈哈!”
男子见老者进得院中,赶忙上前迎接,深躬揖首:“师父,您来了!”
老者呵呵应道:“天元徒儿,不必拘礼。前些日子我接任里君之职,以后还是以里君代称吧。我等潜居村中日久,小心些总是好的,免得招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秦奕回道:“是,里君大人。”
妇人向老者道了安好,问道:“我连日来常发异梦,总能在梦中见到一株奇异的树木。那树干白白如浆,长在一片平原上,高耸入云,枝干繁茂,但周围一颗树木都没有,不知是何预兆?”
里君愁眉紧锁,秦夫人的描述正与其二十多年前在师父书库中所看到的梚树记载相符。思索片刻,问道:“你是在何时见过此树又或是听何人提起过,故而夜发此梦?”
秦夫人答:“不曾见过,不曾听闻。”
里君听过回答,点了点头回道:“嗯,你说的这株树,我也是只知道名字,其名为梚,不知所生何处。我曾游历人间几十年,足迹遍布江河南北,均不曾见过有似这般草木,心中便已了然,此树并非人间堪有。”
里君沉吟一番,继续问道:“不知梦中可还有其它所见?”
秦夫人细细回忆一番回道:“昨日梦中,我走得那梚树近前,突然那树消失不见,低头一看,那树原原本本地长在我的怀里。”
“如此看来,此梦得引此腹中之子乃是大材,当是福兆。”钟乾言道。
秦奕听得大喜,放声笑道:“既如此,我子生下,名字便叫做秦梚,也正印证我秦家这代以木为生相。”
秦夫人嗔道:“你还未知生儿生女怎么就先取了名字,秦梚这名字一听便像个女孩,若是生了儿子怎办,待他大了定会怪你!”
秦奕满脸不以为意:“那又怎样,他林旲学富五车自视甚高,还不是给他儿子取个名字叫林玉,一听就娇气。”
“哈哈哈哈哈哈”。钟乾听了大笑起来。
可转过头,钟乾心中却隐隐担忧,梚树有枝无叶,这梦到底是福兆,还是别的预兆呢?
燕历太上五年,人龙战场。
秦梚抱着哥哥的躯体,伤心欲绝。秦梚出生时母亲便已亡故,一生未得母亲所爱。秦奕自此悲痛万分,一心只醉心于修行。而哥哥秦权却像在躲着自己一样,从不和她亲善。秦梚自小就没有体会到什么是亲情。可她知道,哥哥秦权一直在暗中守护着她。
曾几何时,当她登到树上掏鸟蛋、攀在天光山秃岩上捅马蜂窝时,回首往下,都会望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远远地守望着她。她知道那一定就是哥哥。如果失足坠落,哥哥一定能够及时赶到把她救下。就如同现在,西曲村众人中,也是他最先赶来,义无反顾地挡在自己面前。
哥哥一直都在守护着自己!
这让秦梚自小便感受到别人未曾有的呵护,让她感到很知足,并不觉得比其他孩童缺少什么。不过现在,秦梚已失去了所有亲人。
钟乾一夜之间痛失秦奕和秦权这两名爱将,痛心疾首。他强压悲痛对陆奚疾呼道:“祭出天罗刺金网,救下无双。”
陆奚领命,从背后掏出一金丝之物。此物一环扣着一环,环环相扣而成网,四环相衔接之处,均有暗设机关的金丝倒钩。一旦环环收紧,则倒钩挺立,异常尖锐。
陆奚用手捏了这金丝之物,口中念诀。诀是翻天诀,咒是金元咒,以诀引咒,抱手结了日轮印,随后将这金丝抛掷于天,怒呼道:
“金咒·天罗仙捆!”
天罗刺金网悠悠飘忽于半空,徐徐展开,散发着金光熠熠的光辉,遮天蔽月。金元咒法当中有一招使金玉铜器体型倍化的术法,此时所见正是了。那蛟龙见这法宝厉害得紧,便飞身而逃,可无论如何走避,这网却像一直跟着一样,徐徐飘摇在蛟龙上空,众人见得,方知这天罗仙捆的玄妙之处。
天罗刺金网开展到极盛之时,急促下落,直奔蛟龙而来。金网的四边张开,犹如上古巨神之口紧紧咬向蛟龙。蛟龙被金网缠住身躯,急急挣脱,却越挣扎越紧迫,刺金倒钩穿过龙鳞之隙,深深地扎进了蛟龙的肉体中,蛟龙全身受痛,只顾四下翻滚。西曲村众人化悲愤为力量,各使神通法宝,向着这受困的蛟龙砸去。
秦梚抱着秦权的尸身陷入了绝望,此刻的她怒目蛟龙,愿它受千刀万剐而死!
秦梚忽然听得身下有异响,似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草草望去,分明是一颗散发着暗淡红光的丹丸。
赤炼金丹!
那颗散发暗淡红光的丹丸从秦权随身携带的竹筒中掉落在地上。秦梚记得陆渊提起过,服用此赤炼丹可使身躯化作数倍,纯阳之气罩在身外。
“我要亲手为父亲和哥哥报仇!”复仇的意念不断在秦梚内心回响。
秦梚将赤炼丹从地上捡了起来,痴痴地忘了一眼:希望它能有作用吧!随后便服了下去。此刻的她,坚定而决绝,心中只有报仇雪恨这一个念头。
钟乾指挥众人与蛟龙缠斗,当他回过头来,见秦梚手持一颗丹药正欲服下。仔细看得,正是九天宫门下秘制赤炼金丹,赶忙阻拦:
“无双小心,万万不可服用此丹!”
这赤炼金丹能够增益体内的纯阳之气,但却只得男子服用方能相合阴阳之理。九天宫门下修道弟子溃乏纯阳之气者,服用此丹,则纯阳之气满溢。另须长期修炼,掌握阳气运作全身之法门,方可随心而用。如果肆意盗服,没有循序渐进的修为,极可能导致纯阳之气在体内胡乱冲撞,服用者有如烈火焚身,无处释放。最终或身衰力竭而死,或受不住焚烧之苦自尽。
然而女子服用则相反。赤炼金丹中的纯阳之气与女子体内中的合阴之气相杀,可轻易捣毁命元根基,服用者只会断乏立命之本,身亏而死。
见到秦梚擅自服下赤炼金丹,钟乾懊悔不已,捶胸顿足哭诉道:“天杀我也!纵有一身本领却连弟子和家人的性命都保不了!教我如何向天元交待呀?”在钟乾看来,此丹服下,秦梚的性命已是不能救了。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众人惊讶不已。
当秦梚服下赤炼丹后,她依然沉浸在丧父丧兄的悲痛之中不能自拔,独自瘫在地上低头抽泣。
此时山中,雄鸡唱晓。东方天际已显出一片苍白,天空也亮色许多。忽见一股玄黑之气逐渐在秦梚身边凝聚,将其笼罩在阴影中。只见黑气越聚越多,随后化作一道旋风,弥漫山岗,而秦梚早已不见了身影,埋没在玄天黑气之中。
突然,一双黑色的羽翼从旋风中赫然钻出,不多时,漫际山野的黑气消散无踪,一只通体玄黑的巨大怪物骇然屹立当中。此怪物背生双翅,手生利爪,全身散发着黑气,看不清模样,比之钟乾的护法之体又高出一丈来。
秦梚一个女娃,服下赤炼金丹不仅没有阴阳相冲,反倒纯阳之气更盛,只是本应赤红的纯阳之气如今却化作一道道黑气缠身。
“这还是纯阳护体吗?”那林旲看在眼里,心中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疑问。
秦梚化作的怪物仰天长啸,有如疯魔一般挥动双翅,朝着那蛟龙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