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龙头颅布满了淋漓的鲜血,惨烈地横扑在地。从那龙头侧边竟然走出一个女子来。
只见那女子缃色衣裳,裙带婆娑。一双明眸有如圆月生辉,又如一汪清水,波光潋滟。女子身姿飘忽,顾盼生姿,几步走得近前。
林煜和陆渊慌的正不知作何对策,钟乾安慰道:“此是故人,无碍。”
听得里君此言,林煜和陆渊才稍放下心来。
只见她一点朱唇轻启,露出皓齿星辰,道了声:“钟道君安好!”
钟乾戚戚笑道:“我已是个伛偻老头,你却还是和我初见你那般模样,韶华因何独宠于我焉?”
女子嗔道:“你在人间几十载自是老去了,可你始终都没有问过我借身长风在那渤海过的如何?”
女子一句话怼得钟乾无言以对,他许久才问了一句:“长风是谁?”
女子怒瞪杏眼。钟乾赶忙说道:“了然了然,原是你给那黑鳞蛟取了名字。”
那女子轻压气火,说道:“长风原本是条黑鳞蛇蟒,机缘之下活了几百年,沉在淮水河底,本想妄度余生。那日我沉尸淮水,灵魂便与长风同占一个肉身。今日长风奋力拼杀都是为了我,只要蛟龙肉身成圣化为天龙,长风便能脱离躯壳,而我也就可以独占肉身,化作一方仙子。罢了,罢了,前前后后几条弟子的性命,如今抵给你了。”
“师命在身,还望见谅!”钟乾回道。
“诛杀乃回!诛杀乃回?你可真是个好徒儿!”
钟乾自有苦衷便不再说话。
女子见此便也不发嗔状,轻声说道:“看你六魄离身,时辰已是无多。黄泉路上还能一起走吗?”
“你我二人终归不同路,吾辈生在昆仑山,至死魂亦归昆仑山。”
女子面容凄惨,哭的梨花带雨,说道:“生不能在一起,死亦不能?好一个绝情的道家寡人!从此六道轮回,莫再见了。”
“陈瑶!”钟乾哭喊道。
钟乾说的是实情。他此时许是修到了游方太常境,身在九天宫门下修行,魂魄已不入六道轮回,身死之时,魂魄必将飞临昆仑山,重铸肉身。只是钟乾始终没有把话说的太清楚,让那女子认为钟乾生生死死都不愿与其同路。
可那个叫陈瑶的女子,终是不再言语,化作一道灰烟,自行消散了。
这一段旧人之间的对话,唯有林煜和陆渊听得,这也让林煜和陆渊心中不断琢磨,三十年前,里君和这个女子到底有着怎样的经历和过往?
西曲村众人受伤不轻,未受雷击电穿者,也是疲倦万分,撑着一口气勉强站立,纷纷朝着这坠龙之地赶来。
林旲持剑飞奔过来,见到林煜安全无虞,也就放下心了。早在此前,林旲见秦梚突然冲入战场之时,心中便已猜测林煜也跟来了,如今所见,果不其然。不过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林旲也无心再去责怪林煜,只道了声无事便好。
陆奚背负着秦梚,将其送至里君身前。此时的秦梚已恢复了本来的样子,正处在昏迷之中。钟乾见那小无双呼吸平缓,自是无大碍,便也放下心来。
待众人均已聚齐在周围,钟乾便交代道:“如今蛟龙已除,昆仑山九天宫门下诸君,务必护着天门剑返回昆仑山,上呈师尊,以复师命。”
钟奇跪地拜道:“请父亲稍事休息,待身体修养得安,孩儿必全力护送父亲同返昆仑山!”
钟乾脸色已是十分苍白,摆了摆手。随后将林旲招到身边来。林旲跪在钟乾身前,只听那钟乾说道:“我与这蛟龙颇有渊源,尔等勿要取它身上之物,将之焚灭殆尽即可,不要留下残骸让乡民看到。”
林旲领命称是。
交代了这些事情之后,里君钟乾已然双目发直,呼吸变得十分急促,三魂离了两魂,缓缓才留下一句:“终是不负师命。”说罢,便了无气息。众人均不作言语,跪地对着钟乾的遗体行九叩之礼。
此时的天际虽是一片苍白,可大地却依旧阴沉,焦灼的土地上还留着鏖战之后的累累伤痕。
林旲走到蛟龙的躯骸前站定,默默念诀,随后呼道:
“火咒·瀑风离火!”
随着一声大喝,抬手一挥,右手两指之间凭空出现一道燎火,直冲蛟龙躯骸,那躯骸只沾染片刻,火焰就遍及全身,燎燎火势,将这只蛟龙巨大的身躯烧了个干净。
随后众人互相搀扶,启程赶回村子。正行走间,卢桓咦的一声,仿佛想起什么事来,定在那里。同行的王炼见他有异样,问他:“怎么不走啦,想起什么来了?”
卢桓抬起头朝着林旲问道:“林叔父,先前惨死在山谷中的那队人马是不是也要焚烧了才好?”
卢桓此问话声音并不大,在场的人却都听在耳里。林煜也是好奇,先前爬上那段山坡,朝那山谷中望去,最先看到的便是满地死状惨烈的死尸。尸体都是兵士着装,排成一列。看样子是在行军过程中在山谷中遭遇蛟龙的袭击,死状极为惨烈。
林煜随着父亲等人回到此前的那片山谷,找到了这些人的尸体。这些人身着燕军铠甲,其中还有一人是道士打扮,看样貌年纪并不大。大概数了数有一百人左右。
这一队军士兵马同着一个道士在燕晋两国交战之际去往何处?
众人按着林旲的指示,将这些尸体搬到一块,聚成了一座尸山。时间仓促,也难管什么入土为安了。一把火烧起来,这些人将永远地消失在天地之间,不会留下一丝痕迹。他们的父母、妻儿永远不会知道他们因何而死,又死于何处。在史书中也不会记载,一队不知去向的人马,走在山谷之间却遭遇了蛟龙的袭击,无一人生还。
当太阳刺破朝云,光芒遍洒青州大地时,西曲村的这行人早已悄悄地回到了村子里。钟乾、秦奕、秦权还有村中的三个年轻后辈在这次屠龙之战中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西曲村的百姓都聚在祠堂中祭奠亡灵,那里也是六人棺椁存放的地方。
秦梚依然没有从昏迷中苏醒,此时正在躺在训武堂的家中,由林煜的母亲林氏照料。
“无双真是可怜,这般年岁就失去了所有亲人,这让她以后怎么面对?”林氏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林旲说着,语气中带有半分埋怨。
林旲只是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院门外,陆奚引着黄植的父亲黄奎走了进来。林旲慌忙走到房外,对着黄奎遥拜道:“师兄。”
黄奎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随后说道:“我在祠堂祭拜过师父后便过来了,你们为什么没有等我回来再行动?”
“如果我在,也许事情就不会有这般...这般...,也许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如此这般,代价太大了!”说到此处,身为师兄的黄奎有些哽咽。
林旲悲不自胜,痛心说道:“你也知道,师父携着我们在这里等了三十年了,一朝寻得了那恶蛟的踪迹,自是不敢再行耽搁。再错过,莫说能否完成师命,若是那凶兽在人间再造杀业,都要记在师父和你我名下。谁曾想那恶蛟在海里得了什么机缘,功业大成,渡劫登陵,竟生生损害了门人六条性命!”
黄奎内心按住悲痛,心道这世间安有时间回流之法!多说无益,罢了,罢了。
黄奎踌躇片刻,抬头问道:“师父生前可有何交待?”
听得此言,林旲幡然想起师父遗命,扬起手,请二位师兄内入卧居。林氏见三人入得屋中,便自行告退,黄奎、陆奚二人垂首与林氏相别。
林旲随后说道:“请师兄察望秦家小女体况如何?”
黄奎不明就里,以为是这小无双身体有恙,便以手指按其内关穴位仔细诊断。当下忍不住呀的一声,又急忙寻着无双身上的天枢、巨阙、灵墟穴位一一察看。随后收起手来,叹了一句:
“好强盛的纯阳真气啊!”
林旲见师兄瞠目结舌的表情,内心真是说不上来的哭笑不得,只好上前说道:“正是了。”
“小无双见那恶蛟害了自己的父兄,悲愤之下捡起赤炼丹吃了,那丹丸本就是纯阳盈满,冲乱了她体内的纯阳真气,导致真气溢出,使她变成了一个背生双翅的玄黑巨怪,与恶蛟缠斗了十几个回合。”
黄奎听了林旲的叙述深觉不可思议:“纯阳真气溢出萦绕体外,怎么会现出玄黑之气呢?这有悖阴阳显相啊?”
林旲哪里不知其中的反常之处,只叹道:“太极生两仪,阴阳本同源,且不说显相,就是无双体内蕴涵如此充盈的纯阳真气已属非比寻常。天地之间,万物运转有常,纯阳之气哪有凭空而来的,她体内的纯阳真气,我说一句用之不竭,师兄可不要说我是夸口啊!”
黄奎哧了一声斥道:“你就是喜好平白夸口!世间之物哪里有用之不竭的道理?无非是...像你我这等修行之人穷尽一生也得不来这等体量罢了。”
“所以这小无双体内为何藏有如此强盛的纯阳之气,又如何变化成一个双翅怪物,这些都是你我不可妄测的疑问。”林旲感叹道。
“那师父的意思是?”黄奎问道。
“将秦无双这丫头送到昆仑山师尊座前,请师尊决断。”林旲将钟乾的遗命向眼前这位师兄转述。
“确该如此,师尊修行深远洞察渊博,必能窥其究竟。那...要选谁去护送无双回昆仑山呢?这一路上虽然道险路阻,但如果将天门剑和秦无双都送回昆仑山,想必也是功德一件。不是我这个当师兄的想让功劳给你们,眼下咱这昆仑门人死的死伤的伤,伤者又多为雷电贯伤,非我不能救治,我实在是走不开啊!”
黄奎对药理精研颇深。无论道家术法又或是雷电天火造成的损害,非寻常草药能够调理治疗。只有那些长在悬崖峭壁之间,得以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的稀有仙草丹株才有疗效。而采集辨别仙草非黄奎的手段不可。
“你若是走不开,我也是撇不下,念君身子不好,煜儿也还小,师兄你看我这...”林旲一副为难的样子。
陆奚见他俩转头望着他,不满的说道:“你俩看我干什么?我身上的伤还没好,还等着师兄你来医治呢,这趟我可走不成!我看还是让钟奇师弟带着秦家丫头先回昆仑山吧,他年轻,还没有家室。”
“行!那你去和他说吧!”黄奎和林旲异口同声。
陆奚:“哎?”
...
“现在不是太平年岁,列国彼此交战许久,这一路上凶险万分,若只是钟奇带着无双也是不成的。我看黄植和陆渊也一同前往吧,彼此也是个照应,这是我们昆仑门人自己的事,不能再劳烦村里这些年轻后生了。”林旲建议道。
黄奎笑道:“既是咱昆仑门人自己的事,你家林煜怎么不一同去呢?”陆奚也是这么想,在一旁频频点头。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家煜儿还小...”
黄奎和陆奚二人不自觉地撸起了袖子:“老林啊!”
“二位师兄,有话好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