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出声。”左暮示意司徒吟等候在外面,自己则悄悄跟进了院子。
只见小男孩如僵尸一般机械性地朝着水井走去,在井边绕行两周后,又来到墙角处蹲下,夜色中他瘦小孱弱的身体抖动不已。
但不过两分钟,男孩便站了起来木讷地走出院子,即便与左幕擦身而过也毫无知觉。
左幕留意到他的手中竟捏着几朵鲜艳奔放的蔷薇,原来这男孩是梦游到林家院子里来摘花的,从行走的路径来看,必定已不止一次。
在男孩离开后,司徒吟却始终不见左暮出来。
她正要进去寻找,此时左幕带着一身烂泥的味道一脸严肃地走了出来。
“你怎么才出来呢?而且手上全是泥?”司徒吟小声问。
“快离开这里。”左幕回头瞄了一眼林家二楼的阳台,月黑风高的夜晚下只有漆黑一片。他不想打开手电筒照射过去,他预感到那双凶恶的眼睛正在死死地搜寻自己和司徒吟的位置。
他带着一脸茫然的司徒吟迅速地离开了林宅。
“左暮,到底发生了什么?”司徒吟停下脚步,上气不接下气。
“林宅的院子里埋着一具尸体。”
“啊?”司徒吟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难不成是吴崇光的尸体?”
“不确定。”
“这么说你刚才在挖尸体?难不成那个梦游的男孩也是来寻尸的?”一想到这里,司徒吟不禁有些后怕。
“不,他不过是犯了梦游症来这里摘花的,而且看他熟门熟路的样子恐怕也不只一次了。林家已被荒弃两年,院子里都是杂草,刚才我沿着那男孩行走的路线观察了一番,竟发现墙角处的花草长势奇好,说明土壤里有足够的养分,于是往下挖了几十公分的烂泥,却没想到在浅层就已触碰到了尸体的肉身,想必是前几日暴雨冲刷泥土所致。”
“那……现在怎么办?这里是林柔娇家的院子,死者指不定就是吴崇光。”司徒吟越想越怕,刚进入巡捕房时可未曾想到会碰上这样的案子。
“这案子疑点很多,想来藏匿在林家的那个女人必定亲眼目睹过什么。明天一早再让探长派人去挖掘尸体也不迟。”
“那好吧,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先送你回家。”
“你怎么知道?”
“看你起得一身鸡皮疙瘩我就明白了。”
司徒吟会心一笑,不免温柔地瞟了一眼左暮。
一路走去,两人彼此竟沉默着。
“有个问题,初次见到我时,你怎么推测出我家情况的?”快到家时,司徒吟开口打破沉默。
左暮一脸认真地回答:“新招来的警员都被派去处理近来高发的盗窃案了,你却能悠闲地坐在巡捕房里管理档案。不仅如此你的脸上化过妆,妆容精致,即使在巡捕房上班也要穿一双三四公分高跟的鞋子,说实话一点也不符合标准女警员的气质。新来的警员难免战战兢兢,若不是受到特殊照顾,有哪个新人会像你这样洒脱?至于你的家底,一来你能打扮得这样精致,可见家里条件不错;二来当前政局不稳、社会动荡,而你父母居然会答应你加入巡捕房,要么就是你家中已不宽裕且还有兄弟姐妹,要么就是你性格执着;再者看你手心的长茧部位应该时常拖地,一个自幼被娇生惯养的女孩都会家务,我大致推断你家道中落。冒昧得罪你了。”
司徒吟莞尔一笑。“只有一点不对,我可不是在娇生惯养中长大的。好了,我到家了。”
“明天见。”左暮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孤身站在昏黄路灯下的司徒吟,撅了撅嘴,望着他的身影逐渐在街头变小。
但司徒吟能感觉到在左暮这个男人的身上,有一种对真相的执着渴求与英勇无畏的气质,他炯炯有神的双眼里蕴含着一丝忧郁,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果敢坚定,散发出一股独特的男性魅力。
次日,巡捕房果然在林家院子里挖出了一具已经局部腐烂的男性尸体。死者的脸部因生前遭到多次撞击和穿刺,已经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认五官。
唯独死者身上穿着的衣服完好。
左暮和其他警员又将林家上上下下搜查了一遍,但藏在林家二楼的女人已经销声匿迹,就连铁锹以及前一晚赵得生送来的水和食物也都不见了。
一名特聘的西洋法医随后对尸体进行了解剖,他认为死者于两年前遇害,遇害时年龄在二十七八,而死因是后脑勺多次遭钝器重击。
根据年龄判断,死者根本不是吴崇光。同时左暮也调查了一年前全上海的失踪人口情况,但并没有在名单上找到年龄相仿的男人。
于是关于死者的身份便成了一个谜。
午后,林宅。
阳光很是耀眼,穿过密不透风的玻璃照射进来,让积满灰尘的家具展示出一派苍茫萧条的白色。屋里很是静谧,散发着一股强烈的霉臭,偶尔能听到老鼠“吱吱”作响的声音,反倒强化了阴森的感觉。
左暮停下来,他听到有人正小心翼翼地上楼。
通过步伐的轻重程度,他能判断出上楼的人是个女人,而且正朝着储物间过来。
左暮躲在门后,只见她推开门,极为小心地走入房间。
直到见到背影,才发现来人竟是司徒吟。
“我不想吓唬你。但……”
“啊!”司徒吟不可避免地受了一惊,转过头来红着脸,神情焦虑。“原来是你!”
“看来你内心还是很勇敢,让我初步改变了一点印象。”左暮淡淡一笑。
“那是当然,你以为我开后门进来就一点本事都没有嘛?”司徒吟嘟了嘟嘴。“有什么发现吗?”
“这个。”左暮在一堆陈旧的杂物前蹲下,掀开遮盖杂物上一块厚布,上面大块的黑褐色血斑清晰可见。
“是血迹!”司徒吟凑近过去。
“我还没来得及检查那几道缝隙,但我猜测还会发现卷烟、钱包或者戒指,你去那边找找。”左暮指了指堆叠在一侧的几个陈旧铁皮箱子。
如左暮所说,司徒吟在一道缝隙中果然拣出了一个男士钱包。
钱包里有四样物品:一叠相同的名片,一张从杭州驶来上海的火车票存根,一个女孩的相片,另外还夹着若干纸币。
“你怎么知道会有钱包?”司徒吟抽出名片,上面印有姓名“韩启颂”。
“死者身着名贵西服,想必是上流社会之人。如果他是本地人士,不可能失踪以后没有人前来报案,因此他应该是个外地人士。从死者身上没有找到任何物品,十分可疑,想必是他被谋害时因为倒地或者挣扎身上物品掉落案发现场,不过也有可能已被凶手劫走,我相信这起案件并非谋财害命这么简单,因为发生在这里——林家,而且凶手身份特殊,绝不可能为了劫财。”
“难不成你已经知道凶手啦?”司徒吟觉得不可思议。
“凶手很有可能是昨晚你我都见过的人。”
“藏在林家的疯女人?”
“嗯。”左暮点了点头。“但她的一切都是佯装出来的,是装疯。”
“可那副丧心病狂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伪装的。”
“看到地上圆形的压痕了吗?”左暮指向门后的木质地板,“这间房用作储物,房内尽是灰尘,但这个圆形区域丝毫没有粘灰,说明一直都被一个桶装物体压着。赵得生送过来的水正是装于圆桶之内,为防水分蒸发,放在这间遮光的储物室再好不过。
此外,二楼那张挂历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正’字,从字迹来看并不像几个月前留下的,林家在两年前就只剩下这孤苦伶仃的女人,还有谁会在日历上写字?想必她是用作计数之用。”
“计数?”
“嗯,挂历是四年前的,怕是用来计算天数之用。这女人表面上看似疯癫,其实在被我们发现以后已深知危险,应该是趁凌晨天色微亮逃离了此地。至于她要拿走水桶的原因,想必是在桶上写了门户,她要切断与赵得生有关的线索。”
“即便是这样,又凭什么推断她是凶手?”
“这里。”左暮指了指后脑勺后。“这男子的死因为后脑勺连遭重击,凶器是一把钝器,另外死者面部被毁。还记得昨晚这女人试图偷袭我们时所用的工具吗?就是那把铁锹。当时我与她对峙时,看到铁锹木柄已有裂纹,而铲面上凹凸不平。我猜测死者进屋后被这女人用铁锹从背后偷袭,由于木质老化,反复击打过程中木柄出现裂纹,此外出于毁容的目的,她又拿着铁锹不停地刺插死者面部,想必多次磕到了地面,致使铲面凹凸不平,如今铁锹也已消失,想必是被她带走以后丢弃了,足以见得她是装疯。”
“那这钱包呢?”
“钱包中既然备有这么多相同的名片,想必这名死者就是这个叫韩启颂的人,照名片来看他是杭州一个古董商,这张火车票票根显示他于前年十月十二日从杭州来到上海。十月十二日……”左暮思索着说,“林柔娇自杀于当年九月,而他却在次月来到林家,又被人杀害于林家院子里,想必这一切与林柔娇有关系。”
“而这照片上的年轻姑娘看似不足二十,莫非就是林柔娇?”
“很有可能。至于是否,有一人应该很是清楚,我正要去找他。”
“是?”
“就是昨晚悄悄潜入林宅的赵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