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下来，黄波到连里开了一阵会就回来了。连里统一安排了岗哨，今天晚上轮不到二班，让大家充分休息。张豆豆捣了一把周生贤说：“咱俩到屋子后边草垛旁去睡，能凉爽一些。”周生贤说：“我不去，那儿很危险，那草垛里说不准有毒蛇，咬上一口可就革命成功了。你不怕死，你去吧！”张豆豆说：“扯淡！你这个胆小鬼，蛇这种东西最怕烟袋油子喽，闻一点儿就死球了，你我都有大烟袋，把烟袋杆通通，把烟袋油子往身上一抹，球啊！蚊子不叮蛇不咬，好好睡一觉，多美呀！跟我走吧。”黄波说：“就你张豆豆瞎折腾，去吧！可别逃跑喽！”张豆豆说：“我也算是立功不发勋章的英雄，现在全国就要解放了，你让我回家我也不走啊。”黄波说：“不是你逃跑，你是想去看你姐姐，今天晚上岗哨可不认识你，你给我乖乖地睡下。就你瞎折腾，要一筐馒头干什么，往哪放？大热天一晚上过去就长毛了。把那一筐馒头提走，操！不吃还看堆，真是一条好狗。”张豆豆笑嘻嘻地说：“喂！给你这条狗留几个？”黄波打着哈欠说：“去去去！我都要困死喽，快滚吧，你俩有精神到外边抽烟去。”说着，他把烟口袋扔给了周生贤。
张豆豆和周生贤这一个村上的两个老战友，打着手电来到柴火堆旁，把那一筐馒头放柴火堆边，铺上被子，那堆稻草软绵绵的，两人坐在上边抽起烟来。张豆豆说：“打完仗，我就与我姐姐回山东老家种地去了，这几年也不知我那弟弟把地侍候得怎么样了，几年也没有见着我爹妈和小妹妹，真怪想的。”周生贤小声说：“想当初，要不是我瞎折腾，出坏点子，革命过头，把你从洞房里硬整出来，说不准你的儿子比王营长的儿子还大呢！”张豆豆咯咯地笑着，做出撸胳膊挽袖子要揍周生贤的样子说：“你是真坏，耽误了不是？也怪当时我狗屁不懂，要是现在你从被窝里拽也拽不走，妈的，我也真笨。过去也就过去了，以后回家都补上。”他俩一边说着闲话一边用草棍捅烟袋杆，把烟袋油往身上抹。天空中还露出半个月牙来，张豆豆说：“少见少见！我几乎把天上还有个月亮给忘了。”张豆豆仰望天空，一片一片白云在月光的映衬下飘然而过，是那样的纯洁和神秘。他头脑中闪过家乡碧蓝的大海，东北长白山莽莽的雪原，穿过浩瀚辽阔的华北和中原平原，来到翠绿的南方。中国之大，山川之美，五彩缤纷任铺陈。周生贤把烟袋杆捅完后又组装起来，装上烟点上火，抽了几口感慨地说：“咱们走过了大半个中国，真如吕岩〈〈绝句》‘斗笠为帆扇为舟，五湖四海任遨游。’要是打到海南岛就到了天涯海角喽。”突然，从草堆旁蹿出一个黑东西，跑到他俩的面前对着他俩汪汪两声。周生贤说：“嘿！哪来的一只小狗儿，欢迎咱们哪，快！给个馒头！”这小狗儿个头比猫大些，摇着尾巴，乖巧地站立在他俩的面前。
张豆豆去筐中摸馒头，吃了一惊：筐里一个馒头也没有了！张豆豆悄悄对周生贤说：“这附近有敌人，馒头全被人偷了！”周生贤也惊恐地说：“不会吧？一点声音也没有，让鬼偷吃了？”张豆豆说：“咱俩悄悄巡视一番，准能逮住他。”他俩刚一站起，一转身，那小狗也不见了踪影。张豆豆刚说了一声“怪了！”一头就栽倒在柴堆上，掉了下去。原来柴堆下边是一个大洞。这把周生贤吓了一跳，喊了一声：“豆豆！豆豆！”没有听到豆豆的回音。从洞中却窜出两个光着膀子、穿着裤头人来。这两个家伙哪是周生贤的对手，抬手之间就把这两个人按在地上。张豆豆也从两米多深的洞里爬了上来，气呼呼地骂道：“这两个直娘贼！偷了咱们的馒头，打！”周生贤说：“先别打，问问情况再说。”原来这两个人就是这户人家的主人，姓狄。老一点的叫狄明，小一些是他的儿子叫狄一秋。听说来了大兵没有来得及逃跑，就钻进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地洞里。一家三口从早晨到晚上滴水未进，饿极了就悄悄偷吃了解放军的馒头。狄明的老伴和狗还在洞里。周生贤说：“把老伴从洞里叫出来。”狄老汉说：“不用！不用！我们偷吃了你们大军的馒头。我们赔就是了。”
大家在柴火堆旁说话，屋子里和房子外边睡觉的人们都没有醒来，鼾声大作，呼天盖地。周生贤身为副班长了解了这两个人是房东，看起来也不像坏人，也不好过多地指责，他也不想去惊动熟睡的战友，只是说：“我们是解放军，是人民的队伍，我们征用了你们的房子，这晚上你们怎么休息？”狄明说：“我们早就听解放军要过来，是打老蒋的，为穷人办事，我们就在这外边睡一会也就行了。狄一秋，进洞去给你妈说一声，不要害怕，是解放军来了。”
张豆豆笑着说：“狄大叔，你把我们一筐馒头都弄光了，我们住了你们家房子，也在情理之中，听口音你也不是本地人？”狄明说：“你说着了。俺是河南驻马店人，十几岁时跟着父亲做小买卖，流落到羊角村，落脚安身，娶妻生子。一晃三十多年了，回去过两次。这几年兵荒马乱，闹腾得一无所有，瞧我这个家狗窝不如。”张豆豆说：“这解放了，人民当家做主日子就好过喽！我说狄大叔，请你帮个忙，你这小村子有卖鱼的吗？”狄明笑笑说：“想吃几条鱼呀？这好办’不用买去，我这里就有。”周生贤说：“太好了，有个十几条也就行了，做顿鱼汤喝，我们给钱。”狄老汉把脸一沉说：“给钱我不收。我这小墙后边有一个小池塘，养了一些鱼，足有二百来条，每条也有一两斤重。前几日过遭殃军，我一网收了，放在一处，没有被他们发现。”这时狄一秋也过来了。狄老汉说：“取二十条鱼来，收拾干净，在后院做鱼汤喝。”狄一秋答应一声去了。张豆豆悄悄进到屋里把那口大锅端了出来，在后院支起三块石头，锅里放上清水，点起火来。狄老汉又弄来些调料放进锅里。张豆豆说：“我困得受不了了，我得睡一会儿。”周生贤说：“还真支持不住了！”说着神情恍惚，闭上了眼睛打起呼噜。
狄老汉对着儿子笑了笑说：“小子，你看人家，与你岁数差不多就当兵打仗。你哪，就跟我屁股后边转。你以后也得到外边干点事嘛，我十几岁就跟你爷在外边跑了。好啦，咱俩把鱼汤做好。”那小狗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蹲在狄老汉身边，在火光的跳动下耷拉着舌头，愉快地摇着尾巴。
羊角村鸡叫二遍，黄波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上衣服他把房前屋后的战士都看了一遍，夜晚天气稍凉爽一些，下半夜蚊子也吃饱了，都悄悄回到草丛中消化去了。战士们一个一个睡得死猪一般，黄波看见光着膀子的战士，就拉过来衣服把肚子盖上。心想：太累了，又不好好吃饭，这体力能支撑得住吗？突然，一阵微风吹过来，带来了一股特别的鱼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顺着鱼味走过来，发现柴火堆旁有一口大锅，锅下还有些燃烧的残火。他轻轻地把锅上盖着的大草帽掀起，嘿！里边炖得满满的一锅鲜鱼，那鱼香直扑向黄波的鼻子，那口水不由得就多了起来。他咽了口唾沫，把正在熟睡的张豆豆捅起来问：“这锅鱼是咋回事，你小子从哪里偷来的？”张豆豆睡眼蒙昽揉着眼睛说：“哎呀，黄班长，起这么早，是不是让我换岗。”黄波严肃地说：“少给我装糊涂！尽给我添乱，我问你这锅鱼是咋回事，是不是偷了老百姓的鱼啦！站起来！快说。”张豆豆站了起来说：“班长，哪有什么鱼呀？我啥也不知道。我是老老实实在这儿睡了一晚上觉，连个身也没有翻一下。噢！这儿真有一锅鱼，太香了，这锅鱼我不知道咋回事，你问副班长吧。”周生贤坐起来说：“昨天晚上，房东一家就在这柴堆下边的地洞里，被我们发现了，知道我们是解放军，就给弄的鱼汤，让咱们补补身子。太晚了我也没有向你汇报。”黄波说：“房东在哪里？这汤能喝嘛，要是敌特投了毒，把战士们吃死了，你负得起责任吗？”周生贤无言以对。张豆豆喊了一声：“狄大叔、狄一秋，你们快过来一下，帮助我们班长说句话，我们副班长正挨批哪！”狄明老汉同儿子从柴堆的另一边走了过来问：“啥事？是不是鱼汤咸了些？”黄波说：“老大叔，你可是这家主人？”狄明说：“对呀！这是我的儿子狄一秋，洞里还有我的老太婆，我家几乎是一无所有，仅有半缸大米，后院还有一个鱼池，养了百十条鱼。昨天晚上犬子不懂事，偷了你们解放军一筐馒头，还没有吃完就被你们抓住，剩下的还在这下边的洞里。知道你们是解放军，天气炎热，战士们不适应南方的气候，吃不下东西。这个小周同志想买些鱼做顿鱼汤，我想自家鱼池里有现成的鲜鱼，用不着去买，就做了一锅，大家喝口鲜吧。刚才我也听到了你这位小长官说怕吃鱼中毒，这事就大了，我也担当不起，我也不敢给你们喝了，算了吧，我们自家喝。偷了你们解放军几个馒头让我们怎么赔都行，这总可以了吧。”说着，狄老汉让儿子进到洞里将馒头筐提了出来数了数还有二十一个，递给了黄波说：“我们一家吃了你们十一个馒头，账由你们算。”说得黄波涨红了脸。
狄老汉与儿子一人盛了一大碗鱼汤，坐在柴草上，吹着鱼汤的余热，喝得满口清香。张豆豆馋得直咽口水，凑了过来对狄老汉说：“狄大叔，别生气，给我来半碗，再给我加上一条鱼。”狄老汉摆着手说：“不行！不行！我这汤里放了蒙汗药，喝了你就麻翻了，倒了！我就窃了你的金银财宝，装在独轮小车上一溜烟跑了。”说得大家都笑了。狄一秋给张豆豆盛了一大碗鱼汤，还把一条大鱼放在一张旧报纸上说：“小心鱼刺，慢慢啃。说明白了，一条鱼顶你们一个馒头。你没白吃我的。”周生贤挠着头皮老着脸皮说：“还我一个馒头，我不喝汤，弄条整鱼吃不会中毒。”狄大叔双手搓了搓，笑哈哈地说：‘“行啊，孩子们吃吧，这是我的家，喝口鱼汤补补身子，由一家三口担保，你怕什么？我又不让你们白吃，我是用鱼汤还你们馒头，吃完就两清了。”黄波说：“我也尝尝。”说着，也盛了半缸子鱼汤，捞出一条大鱼啃着，嘴里说：“这是啃馒头。”
天亮了，二班的战士把这一锅鱼和汤弄了个精光。狄老汉看着战士喝着鱼汤，他坐在一条木凳上抽着老土烟，心里格外痛快。他想：这是多好的部队，我也要把一秋送到部队去锻炼锻炼。别跟我学得没有一点出息。
部队出操，二班显得格外精神，万连长对二班产生疑惑。万连长大喊一声：“黄波出列！”黄波跑步站到万连长跟前，万连长走上前去用鼻子闻了闻自语道：“没喝酒啊？有鱼味。”黄波笑了。张豆豆对周生贤小声说：“这回可坏了，瞧着吧，非把黄班长关禁闭。这事如果漏啦，咱们都往他身上推，说他让干的。”周生贤说：“你怎么越来越坏呀，真不是东西！以后我可不帮你啦，落井下石。”
早饭后，王营长来到二班找到了黄波，黄波将吃鱼的事一五一十向营长作了汇报。王营长说：“部队是要加强营养，当下是买不上鱼呀，上百万部队，说个不好听的像蝗虫一般，每个首长都顾着自家的部队。你给狄老汉说说，让他出面给咱们营收购几百斤鱼来，价格可以，比平常高些，越快越好，最好今天下午就能吃上。”
黄波把这事给狄老汉一讲，狄一秋就把自家的二百多条鲜鱼送到了连队炊事班。狄老汉手里提个破谬，走到后边的山坡上，只敲了几下破锣，吹了几声口哨，唱了一曲山歌，那些村民呼啦啦就都出现了，将狄老汉围了起来。狄老汉把解放军想买鱼的事与大家一说，人人高兴，各自回家。下午狄老汉就到各户收鱼，足有五百多斤，送到各连。这事团里也知道了，刘团长下午也来到二营了解部队的营养情况，他也喝了两碗鱼汤，说这个方法很好。部队在羊角村休整了三天，由于喝了不少鱼汤，战士们也饭量大增，部队又继续前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