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跟他爹一样的不招自己待见!“呵呵,还真是少年出英杰呢,沈县令养的好儿子啊”冯进咬牙切齿。
“从本官进门到现在,冯大人总算说了一句正经话。”周俊言道“倒是要恭喜沈县令有此佳儿”“多谢周大人”沈同还礼,冯进也享受了一把被人当成空气的感觉,脸色更见阴沉,转移目标到沈俶身上:“果然是沈大人地种,老子是这样,连闺女和儿子都是这种东西,我当初还真是没有擦亮眼睛啊,可不能给家里的代真找像沈家出来的好,孩,子。”这人有病吧,莫非今天浑身不舒服,专门来县衙找难堪的?
沈俶挺起身子,正色道:“在下最近研读《诗》,对其中一首特别有感触,请刺史大人指教。”不等冯进出言,就开始吟诵:
“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
这首《诗经·召南·行露》原本是女子表达了不愿屈服男子逼婚所作,套到冯代真身上略显牵强,可是只要是淮县人都知道,之前的结亲事件根本就是冯进一手搞出来的,与冯大少没半点关系,所以沈俶此时把这首诗抛出来的目的也很明显:你冯进就算是个刺史又怎样,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也休想让得我沈家低头半分!
淮县百姓虽然识字率不算太高,但《诗》这种充满了民间气息的著作,却大多能传唱一两句。于是乎,百姓们听到了,明白了,或许是出于难得嘲笑刺史的机会,一些胆大的人还跟着起哄,《诗经·召南·行露》的韵调从大堂里到大堂外,从县衙里到县衙外传递开来,相信要不了多久,外人来到淮县,会认为满县尽是读书人呢,笑。
冯进笑不出来,堂堂的刺史大人竟然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奚落至斯,饶是他性格再好也要发作,而且他冯进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人,于是他暴走了:“竖子无礼至极,沈子和,这就是你教的好儿子吗,端的不为人子!”沈同这次不打算再惯着冯进的臭毛病,反唇相讥:“冯刺史何必如此激动,难道,不就是因为我儿子说出了你的心里话,踩到你的痛脚了吗?”神态和动作都与沈俶审问甄修之时极为相似,老爹你倒是会活学活用,沈俶暗笑。
冯进反而冷静下来,冷冷地看向父子二人:“很好,这是真的要与本官撕破脸了,那你们好好等着吧,本官和你沈家不死不休!”原来没有冷静,只是更加疯狂的前奏,连这种威胁人的话都说得出口,引得周俊相当不满:“冯刺史,似乎没有把我律政司放在眼里啊,竟然当着本官的面要让一个县令,生死不能?本官倒要见识下你的手段?”“连你也要跟我作对吗,姓周的,本官身为许地一州长官,有奏折直达天听的权力,本官一定向陛下控告,你等架空刺史,在许州肆意妄为的行径,陛下一定会处置你们的!”冯进咆哮道,不过说的话就像小孩打架打不过找家长一样。
“冯刺史还是先解决自己的麻烦事吧,本官数日参办前已经和沈县令等人,联名向东州道律政司和吏部东州道分部递交了报告,你在许州做的不思政务,玩弄权术,收受贿赂,欺压下级这些好事,等着跟律政调查使和吏部理事解释吧。”
周俊的话语打断了冯进“上奏天家”的臆想,他突然颤抖着身体,往日白净的面容此时只有红黑交加,扭曲与疯狂并存,还有一丝丝地惧怕,因为,说的都对。
可是他在赌一把,因为科举州试还有不久就要举行,秋收工作也没有完成,有司不会在这时拿自己怎样,以免造成混乱,给当地的事宜造成冲击,而自己可以利用这宝贵的机会,予以运转和筹谋,获得喘息的良机,反正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不至于让自己受到太过严厉的惩罚,待得时机过去,有司某些收受自己“好意”的官员自然会出手帮自己一把,你们想拿住本官,怎么可能?
但冯刺史,低估了朝廷对肃清贪官污吏的力度,以及律政司的能耐,沈同拿出一纸命令,扔给冯进:“冯刺史还抱有什么幻想?不妨看看罢,律政司同僚的办事速度还是超乎你我的预料,本官很是汗颜呐。”冯进抓了过来,内里略有不详的揣揣之意,等张开纸,只看了一眼,便惊得心脏都要出来了。上面只有一句话:“东州道吏部副理事马仲等人涉收受贿赂之罪,已被就地免职予以关押,责令许州有司在其招供前,紧盯有关人等,不得懈怠——东州道律政司签”马仲就是他的那个依仗所在。
冯进,害怕了。
但恐惧发展到极端亦是疯狂。
“不过如此”冯进不屑:“本官如何,本官心里清楚的很,不用你们泼脏水。”随意的将那令纸撇在地上,对着自己的爪牙道:“我们走。”背着手就要打道回府,李州丞等人面面相觑,忙不迭地跟上步伐,抢在前面为他开道。
“等等啊,冯大人,您还没问在下对这《召南·行露》有什么感受呢,刺史大人?”见冯进脚步不停,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沈俶玩味地一笑,事到如今你还想着端架子,看少爷我不把你戳爆掉,也是从沈同和周俊的联手中醒悟过来,原来父亲早就和律政司“勾搭上了”,对于冯进的上蹿下跳,素来不满的两人可谓是一拍即合,不过这也是老爹有能耐,自己也是持身正,没有一点违矩之事,不然周俊这种人必不可能为了铲除一个贪官,就与一个污吏合作,他们律政司只会一刀下去,全都砍掉,生猛,直接,不过沈俶很喜欢,也很感兴趣。
想远了,沈俶笑笑:“冯大人既然要走,且恕县衙上下官僚忙于公务,不能相送,便由在下拙作一手,送给大人,也请各位品鉴一二”。
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
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
“好!”这是人群中某些读书人的喝彩,整诗字词没有华美的修饰,略显通俗,但却直白表述了对于贪官污吏危害百姓的痛恨,可能淮县的情况不是如同此诗描写的那样,那放眼大梁天下,三府十一道呢?谁敢说不会有这等景象么,光是想想就让他们自觉触景生情,愤怒不止,好诗,好诗,这位沈公子判的一手好案,做得一手好诗,真是人才啊。有个人举手示意:“沈公子,此作何名?”“官仓鼠!”“多谢”那人转头继续品味这诗,赞叹不已。
老兄啊,这首《官仓鼠》虽然琅琅上口,但你们也不至于如此沉迷吧,少爷脑袋里唐诗宋词元曲几百首还是有的,以后要是拿仙圣魔鬼这等诗中大杀器,你们还要不要活了?少爷我啊,真替你们担惊受怕,你们以后可别把我捧成“诗神”,这是真话。
且不论他人所感,冯进,听完这首诗,脚步顿了顿,却依旧没有回头,在沈俶遗憾的目光中,一行人排开人群,“灰溜溜地走了”沈俶自我安慰道“此时此刻,冯进不说恼羞成怒也差不多了,死要面子活受罪。”
冯进的事暂时告一段落,申元的案子也是做出了结,甄修,邹生二人被判处斩首,只待秋后处决。看完了热闹的淮县群众也渐渐散去,相信今天的事情经过他们的口口相传,一定会变成各种版本传播于大街小巷之中,沈同派张玉送吴氏归家,她八岁的儿子还在盼着母亲回来。周俊告辞离去,临走留了一句话给沈俶;“科举若是不得意,自来律政司寻我。”被人照顾的感觉很不错,但沈俶一点都不认为,自己会失败,少爷我可是开挂的男人,欧皇当面也得乖乖跪下。
顾荥因为顾偃缘故还在大堂之中,此前一直站在沈俶的侧后方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侧脸的样子好看,他斥责那两个犯人的样子也好看,他念诗的样子还是很好看。”这是顾荥的观察结果,平日的机灵劲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即便是小有文采的他,此时描述面前的这个人也只有“好看”二字形容,再无他言。
“顾兄?”
“啊!”顾荥愣神的功夫受到惊吓,脱口而出是如黄莺出谷般动听的声音,只不过,这个词只用来形容...
“女人?!”沈俶惊了。
赵荥自觉失言,闭口不语。
“顾荥应该只是姑娘的化名吧?那且让在下猜猜姑娘的芳名。”沈俶眨眨眼。
“顾颖?”赵荥不吱声。
“顾莹?”还是如此。
“啊,我知道了,是叫顾鹰吧,也不知道尊父怎么给姑娘起了这么有男子气概的名?”
顾璎的脸变得通红,不满地道:“是璎,璎珞的璎。”
沈俶似有所悟,
不对,中计了!顾璎姑娘登时醒悟,沈俶还是用那好看的笑容看着她,可现在姑娘觉得
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看,
“这个人好讨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