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夏末秋初，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林沫晨。他很高也很瘦，一米八的大个子还稍有驼背，走路带风，脚里也不知道踩着什么东西，每迈一步都有落地不稳的感觉。那次相见是在我们入职的一所乡镇小学。
学校没有正式开学的时候，我与他被通知去学校报到，第一次见面很随性，他简单一个礼貌性的微笑，示意性的点头，并没有给我留下太多特别的地方。“嗨，你也是今年招聘的老师么”他说道。“是啊，你被分配教什么科目”我笑脸相迎。
“应聘的时候是语文，但是我觉得正式上课的时候应该还不确定”
“对对，我觉得也是”
简单的两句寒暄结束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大家很有默契的把头低下着手忙着一年级新生的分班花名册。
“您的孩子叫什么，傲是骄傲的傲还是澳洲的澳”
我们新入职的老师都很年轻，我与林沫晨同岁，同是大学刚刚毕业，结束了那个难忘的夏天，马不停蹄的投入的新的工作怀抱。
那天，每个新老师在与家长的沟通与询问上都出现了很大障碍。在乡镇，入学一年级的孩子显然没有接受正常的学前教育，除了零零散散几句古诗与5以内的加减法，想要奢求几个英文字母都很难。但是每个孩子的连上或多或少都显现出对学校的恐惧与新玩伴的期待。带领孩子报名的很多都是爷爷奶奶辈的，却鲜有年轻父母带着孩子来报名入学。
在询问孩子的名字时候，那些“老家长”只能拿出户口本指给老师看，或者边打着手机边询问对面孩子父母各种信息。
“这种现象无疑是脱节的”林沫晨后来如是说道。他总是一副什么都懂又桀骜不驯的样子，但在我眼里看来确是徒有其表，华而不实。
他作为从笔面试后唯一留下的男生，顺理成章的成了“体力劳动者”的杰出代表。录完花名册后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他被主任留下记录新到的教材，除了帮忙卸货，还要把教材移到仓库并清点数量。
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一趟直达的公交就到了借宿的亲戚家。后来看到他在工作群里发教材汇总数量时已经很晚了，听说他连家里的晚饭都没吃上。
开学前的前三天我们收到了自己的教学科目，我带五年级6班数学，他带五年级5班英语外加六年级1班体育。分办公室位置，我与他挨着。
“哎，好巧，你叫什么名字，今年毕业吗”他一脸兴奋的说道。
“哈哈哈对，我叫方雅颂，在翊州上的大学，你呢”我随声附和道、
他一脸惊恐，嘴里还说了一句脏话，“翊州？翊州那个学校？翊州水利大学？”
看到他惊恐的样子，他的疑虑我懂了一半“翊州师范学院，我学的数学专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说呢，你们学校一食堂的八大碗特别好吃，碗很小还得从八个碗里选3道菜外加一碗米饭，我去过你们学校考过计算机，学校很不错”他津津有味的讲着，那种感觉像是他了解的很多。
他接着说道“我是翊州农业大学的，学的水产，你也知道翊州沿海，但是发现学了农学不搞科研就很累，于是就转行做老师试试”
那种嬉皮笑脸让我觉得他像个孩子。“哦对咯，我叫林沫晨，早上出生，狮子座。”他依然在笑，不难发现他对新环境，新面孔都很知足。
教师这个行业是受人尊敬且很有成就感的职业，每天步入在校园中会有很多孩子主动打招呼问好，幸福感十足。林沫晨也很享受这样的“待遇”他会在学生致礼的同时，也会点头会话，甚至遇见一点熟悉的同学不忘嘱咐他们天冷加衣小心慢行，好好学习之类的贴心话。
学校虽处在乡镇，交通略显不便，校园不是很大，老师也不是很多，，但是氛围很好，环境也好。刚坐到办公椅上没多久，一个入职5年的同办公室女老师帮我们领了信纸，笔记本，碳素笔还有毛巾，香皂。当然了除了这些“标配”林沫晨还多了一个口哨，上体育课用的黑色口哨。
经过培训作为老师每天必备的工作流程与孩子之间的注意事项，和教学步骤。就与自己学生第一次见面了。我分到的班级在上学期期末考试中考取了年级第一，成绩很不错，带班的班主任人也很好，嘱咐了我很多她班里的情况，让我尽快适应。不出所料当你在清脆的铃声敲响时，步入教室的那一刹那就引来了无数的好奇声音，那一刻的注意力是你以后无论教的再好管的再严也无法达到让全班注意力在那一刻高度集中所能达到的效果。
“哇啊，新来的老师哎”“哇，好像我的姐姐，我姐姐也跟她差不多大”“哎，老师，你教我们数学啊”“哎，老师你有对象了么”
各种声音充斥着课堂显得格外刺耳，像个哄闹的菜市场，连楼道那头副校长的办公室也听得见这种不像样的课堂气氛。没有那个老师不作出一点反映的，我大声呵止，表情严肃冷血看不出一丝丝善意，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课堂瞬间没有了声音。接下来的介绍我只说了自己的姓氏，带的科目和希望达成的目标，就带他们学习了新课本的第一章。课后，拿着书回到了办公室，虽没有我想象的那种效果，但也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起码我跨越了它，迈开了脚。反观林沫晨嘻嘻哈哈，依旧没个正型。
“看样子，很满意呀，怎么样你们班的学生听话吗”我打趣问道
“哈哈哈很听话，孩子们很好奇，除了很多人起哄还有人要我的微信，但是我愣是没给”开心的笑容依旧缠绕在他的嘴角
“那你可不行，老师不能跟孩子打成一片是咱们主任强调的重点，不然啊以后这教学就没法进行了”我不假思索的说道
“哈哈那个你放心，这个我肯定懂，咱不能因小失大，我只是介绍了自己独创的奖惩课堂秩序，让他们严格遵守”他一脸正经回答。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林沫晨的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果真，同是我们班孩子的5班放学同学告诉他得知，第一节课他们已经读与讲了第一节课的单词。我不禁暗自感叹。
每周一学校都会放学早一节课，为的是召开每周一次的教职工例会。第一次开会早早的去了会场，我们这批新教师不约而同的都做到了最后面一排。大家有说有笑，很显然，经过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大家对新环境的新鲜感都展露的淋漓尽致。唯独看到坐在角落的林沫晨有些特别，他并没有选择坐在新老师的位置，跟一群体育老师坐在了一起。落座后，会议开始，除了强调一下新学期开学任务重，希望大家铆足干劲多付出外，更多强调了一下下周一年级新生入学的计划。果然，新老师中不少都被抽调到新生计划中，而分配的小组里，正有我跟林沫晨。
林沫晨住的地方离学校并不是很远，每天他骑着一款红白相间的捷安特山地车来往返其中的路程，座椅被调整的很高，每次从侧面来看他的腿刚好踩到脚蹬的长度就会让作女生的我着实羡慕。
新生报到的那天早上我刚好看见他在打卡机上摁指纹，寒暄过后，他就示意我“咱们直接去新生班级候着吧，就不回办公室了”我看看了时间，觉得提前准备很有必要。“好，那你赶紧去停车子。我在这等着你”我答到。
一年级的教室很敞亮，新购的桌椅板凳，加了防止碰撞的胶皮圈，每个人都准备了全新的水杯，外加了一套自热的净水机。这一切都让我十分羡慕，感叹道想当初自己上小学弟时候都没有这般待遇。摆齐的座椅，擦扫干净地板，拿出了分配好的定员花名册，每个班的多媒体设备都准备好了防止孩子哭闹的动画片，黑板的另一面写着本班班主任的联系方式与新生群的群号码，一切有条不紊，等待着新生的到来。
伴随着孩子的哭闹，楼道的烟味顺着家长匆忙的脚步拉开了新生报到的序幕，除了核准孩子的信息，帮孩子找到座位，并安抚他们不要哭闹外，还要告诉家长学校的作息时间与各种注意事项。
忽然，楼道里传来了刺耳的打骂声，虽然我们已经对孩子的哭闹习以为常，毕竟是换了一个新环境，而且每个孩子天性好动贪玩，不愿意来学校着实可以理解，但恰巧这个声音来自于孩子的家长。林沫晨听到声音后，快步走到楼道里，一位25岁模样的妇女用尖锐的嗓音和没轻没重的双手在惩罚着自己的孩子，孩子果然哭的很凄惨，坐在地上不愿起来，然而哭声动静越大，很多家长都在围观，那位妇女脾气也愈加暴烈嘴里喊着“让你哭让你哭，让你不听话”手像雨点一样打在孩子身上。这一幕让前来问询的林沫晨撞见，“哎哎哎，你怎么打孩子啊，有话不能好好说吗”林沫晨大声呵止道，家长听见反而没有立即收手，依旧在训斥孩子。林沫晨像是生气了，我从来没觉得类似地痞流氓的个性会在他身上展现除来。“我说话你没听见啊，这是学校不是在你家，你怎么当的父母，孩子才多大你就下手，你再打一个试试”果不其然这个看似正义的声音引来了很多老师校长前来处理，一位老教师把林沫晨拉回教室，校长赶来处理情况，经过一番沟通，孩子被送到自己班级坐下，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回到教室我说他“脾气真大，干嘛那样，这种事让他们的班主任处理就好了啊”我看着他的样子不解的说道
“哪个家长就是很过分啊，自己亲生的孩子就这么打，那孩子还能好好成长吗，孩子有什么错”他一脸不服气的感觉。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你这么处理让其他家长啊老师啊都看到了影响未免不好”我说道
“看见就看见吧无所谓”他说完就接着忙他的登记没有再说。
这个事过去后，林沫晨给我留下的印象就是自以为是脾气大到爆，不能合理全面处理问题的人。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同是同龄人的我们，同样作为一个接受近20年教育的人，这个阶段都或多或少挨过甚至间接接受过老师的打，而在他当老师那段时间里，他没有打过任何一个学生。
我想他可能是不想让自己受过的苦不公平甚至歧视，让他的学生再受一遍吧，后来我问他，他告诉我，他只是把教育人这件事看得太过神圣了。
匆忙的节奏让时间会变得很快，作为新成员的我俩在办公室担负起了每天值日的工作，办公室气氛十分和谐，一位从事教育30年的老教师总是传授一些教学经验与方法给我们，她笑起来很慈祥，很难联想到在教室上课的她是一副严厉不通人情的面孔，她的学生都很怕她，以至于离上课5分钟前只要是她的课都做到了安静等候。
除了古典传统教师，当然也少不了一些年轻面孔，两位从事音乐与美术的姐姐很爱与我俩互动。两位姐姐都已结婚，孩子也是很小，每天谈论的是老公老公来接我，老公老公吃什么，或者万年绕不开的婆媳关系。而上了岁数的老教师也会扎堆谈论起来今天谁做饭吃什么，自己的外孙有多可爱连上洋溢着那个年纪该有的幸福。反观我与林沫晨只能聊一些大学往事，跟翊州这个城市的记忆。
“哎，马上快过中秋节了吧”他拿着手机自言自语的嘟囔到。我瞥他一眼“是啊，还有三天就放假了”手里一边写着教案如是说道。一旁的姐姐听后说“今年学校还给咱们老师发月饼，机子打的那种，很好吃”说道吃的，林沫晨眼里放出了向往的目光，话音未落，主任给办公室送来了冬枣跟香蕉，全是自掏腰包买的，我俩见到后开心之情溢于言表，拿出了手机拍好照，配了一段暖心的话发到了自己的朋友圈。那一刻的温暖像是久违了夏天的重现，每个刚从校园走出的孩子不希望被初秋的渐冷打消了生气，那一刻那种暖寒才刚刚开始。
每次林沫晨上体育课的时候，都让我忍不住问他这节课他教什么，“马上要放中秋节假期了，我准备教孩子们一项运动，让他们放松放松。”他一脸得意说道。“但是又不知道足球篮球选哪个，不如都教了算了”
看他的样子像是谋划已久，他特意找来了器材室的钥匙，发现器材很多，但是老旧的也很多，一车一车的篮球足球都泄了气，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尘土。他抽出了被跳绳捆绑的打气筒，找了一个勉强能用的气针，把一车篮球一个一个的打好气，事情不是他想象那么简单，上课的人数毕竟不少，而他却想让每一个人都有球可以使用，他抽出了一下午的时间拿来打气，然而还是不能赶在放假前给学生上一堂篮球课。
林沫晨作为一个过来人，他太知道孩子们要的是什么了，在我眼里林沫晨并不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好学生，他心里总有别人不懂却没有兴趣了解的格格不入的想法。每次例会虽不拿出手机玩耍，但也从不在会议纪录上记笔记，却认认真真的听领导讲话，把要点记得十分完整，他的教案从来没有写够字数，却为了凑字数达到要求去摘抄课本，而他讲课拿的课本却写的满满当当的知识点跟讲述的顺序与难点，甚至留堂作业的范围。批改作业时候我们从来记住答案，按照记忆批改，而他对照标准答案，每本都一一对过，我总是嘲笑他效率低下不会干活，他却露出很傻的笑容。
林沫晨的学习生涯其实并不优秀，有时候甚至良好徘徊。他自己也承认到自己并不是一个好学生，主要来源与智商不高，加之不能持之以恒，成天胡思乱想不学无术，与安分守己一心一意的好学生完全背道而驰，但却没有自甘堕落自暴自弃，只能说他走出了好与坏之间的完美夹角。
中秋节如期而至，作为刚刚参加工作的我们，面对的第一个假期显得格外珍重。那个中秋节的月亮看着比以往大了很多，也很亮，像是透着一股寒。每次中秋节我都能想起来大伯家的那副毛笔字，是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写的十分传神，令我难以忘怀。我很喜欢这首词的最后两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