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英曾在电视上听一名厨师在脱口秀访谈说:「现代人类的科技能够看见几万公里外的星星长什麽样子,却无法清晰身旁的人梦境的真相。」这句话既讽刺,也是那麽真实。
那件事后,宋英已陷入一种无奈又複杂的情绪了好几天。事实是这样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遭有侵犯,被周惠麟下药后他就失去意识了,只得任凭宰割,之后她还对外大肆声称自己早已和宋英相爱,是在那一天才终于发生关係。
但真相是几个礼拜前她便到处放消息,计画是到那个晚上才真正执行。
对此,宋英曾尝试和一般同学解释,得到的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就很享受别装了」这样的回应,和曺棠的关係也是瞬间崩毁。
明明自己是受害人,心中满是委屈却无人能体会,这样的苦痛使他怒的每回宿舍对牆猛拳狂打,打到白色的牆都染上血红仍不停下。
起初宋英曾激动的抽出甩棍去逼问周惠麟,要她承认这一切都是谎言,但她矢否口认,更趁机将宋英的暴力威胁当作把柄。
果然还是只有一人能理解他,那便是他的死党金之沅,他陪著他到后山看看夜景,陪他打电动,请他喝上几杯汽水因为他对啤酒已有阴影,努力试著想让他感觉好点,可当他心中的苦闷却比想像还大,久久无法痊癒。
他听金之沅的话,到了校内的辅导室去约谈,他或许怎样都没想过,读心理谘商学的他居然有被心理谘商的一天。
「──你说,最近你常梦到另一位同学?」谘商师是名年约五十的专家,她以温和专业的口吻问。「这位同学是你什麽样的人呢?」
「她……」宋英躺在长椅上,哽咽地回答。「她是我真正喜欢的女孩……」
「那你梦到了什麽样的情景呢?」
「很多次都不一样,昨晚是我和她走在一条桥上,桥的另一边是我们学校,然后桥的绳索突然断裂,我在下坠的过程发现底下是我家乡,而她突然不见了。这个梦我比较不能理解。」
「我听到你说『比较不能理解』,那是否有你比较清楚的梦呢?」
「有,我很常做同一个梦,情景和那个晚上完全相反……是我去直接赴了她的约,然后我们愉快地喝酒聊天,最后彼此告白了,另一人也就自己默默地离开了。」
「嗯。」谘商师点头,随后说:「这样的梦容我稍微解释──就像睡前吃了咸咸的食物的人,在梦中会遇见『喝水』或『沐浴』的情景,这代表了他们从生理到心理上对缺水的渴望,而这只要起床喝杯水通常就能解决。可是像我们在生活中,遇到这样重大的困难不是能轻鬆解决的,就得稍微辛苦一点的去化解它。我是否能问问看,你有试过和另一位女子提及分手吗?」
「我当然想,但她一口咬定那晚我对她做了不该做的事,还四处和人宣传,我感觉到哪都有人在说这件事。」
「的确很难受。那我想请问,你之前有提过你不是不在乎别人怎麽看待你吗?」
「我是不在乎他们想什麽,但是……」宋英的话又一次卡到喉咙,他的语气和神情,充满著后悔。
事实上,因为周惠麟早就在散播谣言使曺棠被人冠上「小三」的污名,说她成日和有女朋友的男人混在一起想扰乱他人情感,使的这段日子她也是难受不堪。
宋英看见这样的曺棠,即使绝非出于己愿也甚为惭愧,但他根本无法替她反驳任何人,因为那晚只有周惠麟醒著,所以她爱讲什麽什麽就是事实,这种满腔冤屈,却连一点力量都使不上,无法为心中重视的人做任何一点事的感觉,才是让他感到最无助的。
「排除这件事本身,是不是和你的过去有关呢?」谘商师又问。「据我观察,使你感受如此强烈愤怒的不只是另一人(指周惠麟)对你做的事,还有你过往的经验连带的影响。是不是过去你就有遇过『他人无法理解』的经历,因此感到特别难受对吗?」
「是──」
宋英想都没想就回答。
「如果你懂我现在的苦,我非常感激;但如果你无法理解,那正是我苦的原因……」
那天之后,生活还是照过,课堂还是得上,他们始终在一个班上,怎样都会相遇。
可这一次碰面,她没有抬头看向他,只瞥了一眼他外套上依旧黏著的指环扣便擦身过去。
这一次碰面,她微微瞄了他苦涩的表情一眼,轻轻的点点头当招呼就走过去。
这一次碰面,她嘴角僵硬的扬起,尴尬的微笑后便快步离去。
这一次碰面,她好像渐渐走出负面情绪了,可以开口向他轻声招呼。
这一次碰面,她对他露出已经没事的笑容,像个陌生人一样有礼貌,甚至能自在的寒暄两句。
但当她离开人群的视线,面具般的笑容立刻露出裂痕崩毁,她无法再顾做逞强,无法再欺骗自己真的没事,曺棠流下了眼泪,身体蜷缩,躲在角落,凄凉的啜泣声迴盪在无人的寂静走廊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