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城市特别有趣,会强迫大学生要做过志工服务才能毕业,听起来已经偏离志工的本意「志愿工作者」,可说到底,学习服务他人,为社会做点事,还是很正向、值得学习的。
人文大学不例外,凡是本校学生,一年级都强制学生们要打扫校园环境做服务学习。
心理辅导学系向来是个女多男少的系别,因此,宋英作为少数男性中任劳任怨的一名,在打扫前去搬扫具自然就是他不成文的例行工作了。
他对出体力活这事本身没什麽抱怨,单纯就是在学校器材室裡,那借扫具的管理员说话甚为苛薄,会没缘没故的对来借的人酸言酸语,还老爱摆出一个高傲态度,有不懂的事问他会被他辱骂一番,宋英时常根本错都没犯就他被酸的狗血淋头。
某天,韩伯世也跟著去帮忙搬扫具,又看见宋英被骂了。
理由居然只是因为宋英把「要借三十『支』扫把」口误说成「要借三十『把』扫把」就被那管理员羞辱「高中怎麽毕业的?」还有「你的国文老师已经哭晕在厕所」这样的话。
宋英是被那傢伙气得不行,扫具搬回来直接往地上一扔就跑去揍了牆壁好几拳。
韩伯世告诉他,其实他认识那管理员,他是同系的学长,叫做洪刘,在班上成绩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他在他班上也挺幽默风趣,就不知道为何对新生总态度恶劣。
这话给宋英听了后更不爽快,扫把抓起来就要跑回扫具室海扁他一顿,但才到走廊就被不知何时跟上来的曺棠拉住制止。
「你做什麽,不会想对学长动粗吧?」曺棠压住他粗暴的手。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都不可忍!我们被那傢伙瞧不起了快半年,还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就不知道我宋老英三学的厉害……」
「你小声点!要是被听到了反而会惹祸上身的──」
「不用小声了,我都听到了。」一个态度高傲,自满的声音从他们侧边传来,一看,正是洪刘本人。「一个小小的菜鸟学弟居然敢对我这大学长出言不逊,还想混下去吗?」
宋英的微笑相当虚假而狰狞,扫把反手一拿就要朝他挥过去,再次被曺棠制止。
「我只不过是在这器材室打个工,当管理员赚赚零用钱,遇到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后辈还真是新奇。或许老人们说的是对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一代你个头!你只是在掩饰你没用的内心而已!」宋英还是忍不住骂了出来。
「呵呵,你在班上的成绩是倒数的吧?」洪刘双手抱胸,姿态甚为狂妄地说。「已经是一群嫩到不行的软鸡了还只有这种排名,跟我谈什麽内心。」
「学长,我很抱歉他这样出言不逊,我替他跟你道歉。」曺棠突然弯腰致歉,宋英很意外她为自己出头。曺棠随即抬头对洪刘问:「不过我也想知道他是否哪裡真的有做错,如果有的话我立刻让他和你陪不是,如果没有的话,还请学长麻烦对他宽鬆一些。」
洪刘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没什麽,单纯觉得这傢伙任劳任怨,没胆识好欺负,又没本事可以反抗而已。也不只是他,我认为我们这一代的教育比你们现在鬆懈的学习优秀多了,当然就瞧不起你们这些小傢伙了。」
「好,说的好!」
宋英把扫把甩地上,夸张的鼓掌呼喊起声。
「那还请你说说看,你那代的教育又多麽优秀?」
洪流听了后翻了个白眼就想走,这时,宋英直接掏出甩棍衝到洪刘面前,砰!一大声,重敲在洪刘脑袋边的牆壁上。
「嚣张要有嚣张的本钱,敢出言不逊就要付出代价,这裡没有别人,发生什麽事都不会有人知道的。」
「宋英你干嘛!你要敢伤害别人我饶不了你,住手──」曺棠马上想衝上去制止,宋英却伸手阻挡示意别再过来。
「现在是你说话的时间了,洪大学长。」没想到才讲完宋英就被扳倒,殊不知洪刘也是练过防身术的,这点贫弱的威吓马上被一转攻势,一旁曺棠看到也吓得像隻小狗一样惊呆。
「动手谁不会?要讲道理才能服人,蠢货。」洪刘更嘲讽的讪笑起来,宋英还被他一手压住。「既然你都问了我就告诉你吧,我会对你们像在对废物一样,是因为之前我观摩你们上课的模样,你们实在太怠惰了。我们那时候上课都是全神贯注,目光如炬的听课的,连影片赏析心得都当论文在做,哪像你们还敢睡觉和玩手机?」
「老大哥,你敢保证之前的人没打混过?」宋英即使被扳了手臂还是了当的回应:「你仔细想想,以前真的比较好吗?是不是还是有那麽几人常漫不经心,做什麽都拖拖拉拉的?」
「哼,你在说什麽?」
「我在说……你可不可以先鬆一点?」他这麽说洪刘才鬆手,宋英起身拍了拍身体,清清喉咙后才说:「你自己或许很优秀、很认真没有错,但你犯了人类很常见的错误──美化过去的记忆。就像很多成年人常说童年多美好多快乐,人们会模糊掉那些童年欺凌、不加以掩饰的恶意,只记得童年玩乐的美好来『保护』自己现在不如意的状态,因为唯有这样才能显得自己确实有过美好的时光,而不是一辈子都这麽糟糕,以免自己陷入回首不堪入目的绝望。简单来说,这是一种掩饰,专业术语叫作『心理防卫机制』没错吧?」
「以你的程度来说讲得出心理防卫机制算不错了,但那又如何?」
「假设一对情侣分手,若其中一人对他前伴侣的评价是一阵痛骂,就代表他想要掩饰自己在情感中的过错,以保护自己在其他人面前的尊严和正确立场,让大家都觉得他才是可怜的受害者;反之,如果他常说自己在情感中是错误的一方,对方才是受害人的话,就代表他想要掩饰自己的本质和对方不合,藉此来保护其实动了真情但仍无法挽救感情的一面。」宋英头头是道的说:「回归正题,你这样鄙视我们新一代的人,估计是想凸显自己现在的成就来掩饰你过去也曾怠惰的一面。我打听过你的消息,你不就是因为高中太爱玩,才只能考上人文大学这间不怎麽样的学校吗?」
「你……」对于被揭露老底,洪刘顿时紧张起来。
「但对我而言,过去并不重要,结果也不是,真正重要的是过程中的成长,并且有面对过去不成熟的自己的『勇气』与『能力』,而不是害怕被人发现过去而极力掩埋。」
曺棠明显有些快听不懂了,她皱紧眉头的看著宋英,但他还是一副正义凛然的看著眼前已经迷茫的洪刘。
「或许你说的对,我是不敢面对以前的自己……」洪刘下意识的点点头,但下一秒他惊醒自己是在面对学弟妹,马上又故作强势地说:「不!少跟我来这套,我没有听进去你们的话,没有!还不快点给我扫地去──」
宋英笑了笑,知道任务已经完成了,便随意的鞠个躬然后拉著曺棠离开。
留在原地的洪刘其实内心深感佩服,他口中唸唸有词的说著:「没想到这傢伙如此透析人心,好像能够轻鬆看穿他人的生命一样……和『那位教授』如此相像……」
返回打扫的路上,曺棠反覆思索刚才宋英说的东西,突然就问:「你说这洪刘学长会对我们出言羞辱是想掩饰自己的过去,那……你老把同学当垃圾看,是不是也想掩饰什麽?」
「杰出的猜测,但当然不是。」宋英很快的否决。「他是心理学意义上的『投射』,但我是单纯的看不惯喜欢互相安慰的懦弱傢伙而已,症状不一样。」
「你用『症状』这个词对你而言还真准确,不过你在说谁?」
「到处都是,比起勇敢承认自己的缺失然后忍痛向前迈进,更多人喜欢找同温层取暖以催眠自己是正确的,停滞不前又遇上一样的困难,简直是个叫苦连天的死循环。」宋英说得脸色都变得严肃。只是帅不过三秒:「没事,反正我确定你不是就好,如果是的话我也不会和你讲这麽多。还有,谢谢你这麽关注我,还一路从校外扫区跟踪我回扫具室,这麽别有用心还真是不容易啊!」
曺棠顿时脸又胀红,急得大骂:「谁跟踪你了!我是……我是看扫具不够才去借的,和你没半毛钱关係!」
就这样,曺棠追著宋英打,一路回到了扫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