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舒还是没有听懂甘露玉的长篇大论，也不能认同甘露玉。他姑且将甘露玉独自痛苦的原因，归结于甘露玉的“善良”。
但是顾夜舒他本人却对甘露玉的这良好美德嗤之以鼻。放她离开，独自煎熬？不，他死都不会让他的阿狸离开他。如果真的留不住她，便是和她同归于尽，他也和她在一起，两个人的骨灰不分你我。
后来的许多年里，顾夜舒常常想，如果他那时就能明白，甘露玉所说的他对石蕖的爱，该有多好。如果他一早就明白的话，或许……
“如果，我是说一种如果，”虞筠璃站起身来，打断顾夜舒和甘露玉“生死缠绵”的视线，“就是前辈您的血玉，真的可以让您确认石蕖前辈的生死吗？”
“换而言之就是，如果那血玉没有碎，而是被人取走了，然后石蕖前辈……那您能否，感应到石蕖前辈的生死？”
虞筠璃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虞筠璃看似脑洞大开的分析，给他们开拓了另一条思路。一条他们都没有想到，但是从某种角度而言，确实说的通的可能。
如果，石蕖并没有将血玉滴血认主，而是被石蕖本人自愿送人的，那么这块血玉的主人就不是石蕖。
那么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便石蕖死了，血玉因为有了新主人，那么它就不会因为石蕖的死，而玉碎，那么…
如果石蕖死了，哪怕她就死在同甘露玉，只有一个禁制之隔的镜心森林外，甘露玉也不会有丝毫的感应。
如果真的如此，那甘露玉的恨，何其可悲？
“前辈说石蕖前辈离开时曾说，她要回去救一个，于她而言很重要的人。那么，如果石蕖前辈没有说谎的话，那么无论是菩提果还是这块血玉，这都能解释得通，不是吗？”虞筠璃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正解无疑。
“前辈不妨想想回忆中，可有亲眼看着石前辈将血玉滴血认主？”
顾夜舒细想，阿狸所言不是没有可能，如果是被毫不设防的亲近之人算计，不论那人是否修为比石蕖高，即便修为高强如石蕖，应该也难逃一死吧。
甘露玉身上浮着点点光亮，闭着眼，似乎在回忆着，突然，光点消失，甘露玉睁大了眼睛，浑身颤抖着。似乎通过神技，甘露玉看到了回忆，想起了什么，他的脸色惨白。
片刻后，甘露玉直直地看着虞筠璃，颤抖着声音对菩提心说：“菩提心，用你感知灵魂的能力，将你虞姐姐身上带着的灵魂碎片凝聚起来……然后……然后给为父……”
顾夜舒闻言眸光一凝，站起身来上前一步，将虞筠璃护在自己身后，在虞筠璃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手中佩剑已经横在身前。
还不等顾夜舒说话，甘露玉闭上的眼又睁开，目光深邃而温柔地看向虞筠璃，又好像看的不是她，而是在透过她，看着记忆中飞扬自信的那个女人。
“两位小友放心，菩提心的能力是我们镜心兽一族的秘术。同你们人类修士的搜魂术等阴损术法不同，并不会伤害到虞小友，更不是对虞小友进行搜魂。只是凝聚一下，虞小友身上所粘带的……我夫人的灵魂碎片罢了。”
顾夜舒和虞筠璃听完甘露玉的话都很是震惊，只是两人的关注点不同。
顾夜舒是在这一天里，经历了分魂与合魂之后，震惊于镜心兽居然还有其他更强大能力。
如果他猜的不错，方才甘露便是动用了他的特殊能力，查找或者是重现了多年前的记忆，这才想起了他自己不曾亲眼看到石蕖滴血，从而认可了阿狸的猜想。
而现在，他居然因为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原因，能看到阿狸身上带着的灵魂碎片。
镜心兽一族，还真是给了他太多的惊喜。不知道，镜心兽还有什么能力，还有些什么秘技，这让他实在是有些心痒。如果他能学会一招两式，用在阿狸身上……
而虞筠璃震惊的则是，她自己身上居然会有石蕖的灵魂碎片。莫非，这石蕖前辈，是死在不周山秘境的？！这也太虐了吧，对于甘露玉来说！
可是问题是，她身上怎么会沾上的石蕖的灵魂碎片？她这一路上，遇到又打杀过的异兽可是太多了。到底是哪一只异兽附着石蕖的灵魂碎片，她又从哪里沾到？
什么情况会让灵魂碎片依附在异兽身上，又是什么异兽能保存着二百多年前沾附着的灵魂碎片？
残魂在这奇怪异兽上百种的不周山秘境中，可是消散的快得很，而且还有专门食魂体残魂的异兽……
菩提心恢复兽形状态，身上也有着甘露玉刚刚浑身都是的光点。小小一团，悬浮在虞筠璃面前。
虞筠璃感受着，菩提心不同于人类修士的元素灵力轻柔的在身上，一点一点的流转，甚是舒服。于是脑海中继续着“推理”。
等一下，鱼妇！反派后儿砸容玺宸还特别同她说了一句，那只鱼妇在消散之前，留下一句“阿玉”！
虞筠璃一时有些激动，她当时就知道，这一定是触发了一个连环任务！
“美人小姐姐，你不要动！”
“好的好的！”虞筠璃不在意地回了菩提心一嘴，然后眼睛放光地对一旁期待已经克制不住的甘露玉发问，“大叔，石蕖前辈对您可有什么爱称？”
看着甘露玉似乎不太想回答的样子，虞筠璃赶紧补了一句“这个问题很重要，您不能拒绝回答！”
虞筠璃心下暗想，您这什么丢里子丢面子的没说啊，这说个夫妻爱称还害羞了！
虞筠璃暗自以为这次她控制住了嘴，没有把话说出口，就不为人所知。但她殊不知，她的嫌弃已经在脸上写满了。
甘露玉嘴角抽了几下，面色几分难言，索性闭眼不看让他糟心的小丫头，“……阿玉。”
虞筠璃激动得站起身，却被顾夜舒按着肩膀未能有大动作。
“阿狸，师姐，小幼崽快要力竭了哦。”顾夜舒附身，贴着虞筠璃的耳朵，唇瓣似有似无地触碰了一下，轻声说道。
突如其来的温热，让虞筠璃敏感的耳朵瞬间变红。虞筠璃压下脑子里突然跑出来旖旎记忆，顺着顾夜舒的视线，看到了皮毛湿透的小菩提心。
虞筠璃这才知道，她的不老实无形给小雪团子增添了多少麻烦。再加上肩膀处的炙热，不但不敢动，她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直到顾夜舒欣赏够了虞筠璃的窘迫，这才不紧不慢收回身子，在虞筠璃身后站好。
热源离开，虞筠璃的脑子这才又“醒过来”。
“甘露玉大叔，我想起来我是在哪里遇到石蕖前辈，额，您夫人的了！”
虞筠璃的话让甘露玉一阵心颤，甘露玉维持着脸上已经皲裂的平静，破风琴一样呕哑嘲哳的声音，不过寥寥几个字，却几乎失声的吼出来。
“她，在、哪里？”
失态的甘露玉，让虞筠璃有些同情，到了嘴边的话，一时间又不想说出口了。
而这时，顾夜舒却握住了她微微出汗的冰冷的手，“他想知道的，即便这个答案，会让他肝肠寸断。”
虞筠璃不忍心面对甘露玉几乎落泪的表情，掩耳盗铃一般的，将握着的顾夜舒的手遮在眼前。
“石蕖前辈她化成了鱼妇！”
虞筠璃一口气把话说完，她能感受到连顾夜舒都一怔，就更别说深爱着石蕖的甘露玉了。
鱼妇，什么样的人死后才会化为鱼妇呢？
只有甘愿将魂力祭献给弱水中的鱼类，临死前有着强烈执念的残魂，才能化为鱼妇。
而这执念，该有多么强烈，才能忍受着残魂消逝的苦痛，又要有怎样的执着，才能将弱水中沉睡的噬魂鱼唤醒，又心甘情愿将自己的魂力祭献给那水鱼，甘愿化为丑陋的鱼妇。
又是怎样的执念，在什么样的境遇中，才能让一个天赋异禀的修士，放弃保留残魂修炼成鬼修的机会，心甘情愿化为鱼妇，被困在弱水中不得自由？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石蕖甘愿化为鱼妇？
“娘亲，娘亲的残魂太过于碎片了，菩提心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虞筠璃闻声把顾夜舒的手，从眼前一下子扯了下来。
菩提心浑身湿透了，捧着一小团白色的云雾状光团，还不等它小跑着递给甘露玉，甘露玉已经一伸抬手，便到了手里。
甘露玉小心翼翼捧着石蕖的残魂碎片的样子，让虞筠璃泪目。虞筠璃本着即将就要看剧的自觉，一把抱住了顾夜舒的胳膊。
因为看剧喜欢抱着什么东西的习惯改不了，而她又不被允许接触甘露玉，所以顾夜舒站着，她坐着的高度差，顾夜舒的胳膊成了“刚刚好”。
甘露玉可怕的声音念出晦涩难懂的咒语，让虞筠璃想起白雪公主里的巫婆后妈，这声音同颜值着实是不匹配！
突如其来的刺眼白光，顾夜舒迅速反应过来，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护住了虞筠璃的眼睛。
虞筠璃也被吓了一跳，一把将顾夜舒拽下身来，用自己的手护住他的眼睛。
白光消失，画面在众人眼前徐徐浮现。顾夜舒和虞筠璃一站一坐的姿势，变成了顾夜舒坐在虞筠璃腿上。
一直觉得顾夜舒消瘦的虞筠璃，本着电影院文明观影的优良美德，无声的一把推开“顾千金”。
耳尖的粉红，暴露了虞面瘫内心的不平静啊！顾夜舒轻笑一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专心观影。
虞筠璃一眼认出了白光的场景，正是弱水边上。画面中黑衣女子用双手抠住地面的姿势，爬到水边，两行血迹无限延长着。
女人满脸满身都是血，黑衣都掩盖不住那似乎流不尽的血。她的腿和脚，以诡异的幅度耷拉着。
虞筠璃注意到，那血迹最浓郁的地方，似乎是女子的腹部流出的。
彻底杀死元婴修士，又使其不能转为魂体修炼……那应该是，不仅捏碎了元婴，并且还打散了石蕖神魂？！
即便这般狼狈，女子的美貌和傲骨还是依稀可见。是什么样的仇恨，怎么的心狠手辣之人，能对一个漂亮姑娘下这样的狠手？
虞筠璃听到画面中的姑娘如是说到：【噬魂鱼，我石蕖愿意魂体祭献，化为鱼妇被困于弱水，只求……只求能苟活，直到与我心爱之人再见！】
然后，丑陋的硕大胖头鱼从水面下跃出，黑衣女人被一口吞下，画面结束。
虞筠璃可以肯定，这就是被她杀死取皮的那只鱼妇。她和容玺宸的渡过弱水，竟然彻底粉碎了石蕖再见甘露玉一面的愿望。
即便石蕖已经不再是石蕖了，到她也还是有那执念的，或许她还记得甘露玉呢！她死前还唤了一声“阿玉”不是吗？
画面消失，勉强合成一团云雾状的石蕖残魂开始消散。石蕖的声音响起，留下一段话语：
【阿玉，我相信你一定会听到我的这段话的。阿玉，对不起，我太蠢，被那恶人从头到尾，骗得团团转！我救不了哥哥，救不了灵剑派，也不能回到你身边了！我好恨，我恨那恶人，我恨我的蠢！可是我更恨，恨我不能再回到你身边！我还没能求得你的原谅，我还没能听到儿子唤我一声娘亲呢！我爱你阿玉，我爱你！】
“啊——小蕖！”
甘露玉滑下木墩，抱着呆愣的菩提心，放声痛哭。那撕裂一般的嗓音，嘶吼着，那一声声仿佛用尽了他此生的所有的力气。
虞筠璃感觉被强烈的负罪感包围，鼻子一酸也跟着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是我的错，是我杀了石蕖前辈！对不起甘露玉前辈，对不起菩提心，我……我真的，对不起！”
顾夜舒抱住崩溃的虞筠璃，把她揽入怀中，一下又一下的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
虞筠璃的一嗓子，似乎打开了菩提心放声哭的开关，一时间整个森林中都是虞筠璃、菩提心和甘露玉的哭声和嘶吼声。只有顾夜舒一个人，静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菩提心累得哭昏了过去。虞筠璃不再哭，只是抽泣着。而甘露玉似乎又回到了正常的状态。
“这又哪里是虞小友的错。倘若不是你，或许直到我老死在这林子里，都不能和小蕖和解。我们就这样，被各自囚禁在一方天地，明明都在这不周山秘境中，却此生不见。”
“况且，那鱼妇并无神志。哪里是我的小蕖呢？要不是为了熬着能够有一丝可能，能够相见……那样骄傲的她，怎么可能甘心成为没有神志的妖兽呢！是我的错啊！”
甘露玉合眼痛哭着，虞筠璃心中五味杂陈。
多么可笑，明明两人都在秘境中，却偏偏一个被责任禁制在镜心森林，一个被壳子束缚在弱水湖畔。
化为鱼妇的那位因为她身死魄散，困在镜心森林里的那位，却因为她的误入，知道了二百多年前的真相。她是杀人犯，却也是恩人。
玉石，终是难相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