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的过程中，虞筠璃紧紧地抱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顾夜舒，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去一同坠落的碎石。
钟乳石的尖锐和落石的棱角，在或是撞击她的身体，或是划破她的皮肤。
在巨大的失重感中，虞筠璃只能尽她所能地护住似乎没有感知顾夜舒。
漆黑阴仄中，滴答滴答的水声，将虞筠璃唤醒，身上的处处疼痛也跟着她从昏睡中苏醒。
“阿舒？”虞筠璃被顾夜舒压着，全身动弹不得，只能勉强可以活动的手指，胡乱的在顾夜舒脸上瞎拍，“阿舒，阿舒，醒醒！”
“嘶——阿狸？”
刚睡醒的顾夜舒，一双桃花眼水雾迷蒙，好一副美人睡眼惺忪之景，只可惜，剧痛中被疼得热泪盈眶的虞筠璃，未能有幸注意到。
魂体的撕扯，让顾夜舒头痛欲裂，听到虞筠璃的声音，顾夜舒狠狠拍了拍头，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睁开眼睛。
“‘师姐’二字让你吞了？还不搭把手拉我起来！哎呦——”
“师姐怎么了？”
虞筠璃的痛呼让顾夜舒一下子就清醒了，坐起身的他赶紧过来拉还在地上躺着的虞筠璃。
不知是因为身体处处都疼，还是因为顾夜舒在她身上压着的原因，躺着的时候还不觉，直到顾夜舒从她身上起来，全身看似自由，她尝试着坐起身来的时候，虞筠璃才发现那一动身体就阵阵钻心的疼。
“哎呦，疼疼疼！”
顾夜舒已经很小心翼翼了，却因为在黑暗中，看不清也不知道虞筠璃的伤况，不小心碰到了虞筠璃受伤严重的腰，惹得虞筠璃疼得喊出了声。
顾夜舒这才反应过来，掐诀唤出火光，漆黑的洞中有了些光亮。顾夜舒才发现，虞筠璃满身的伤痕，以及她腰腹部的鲜血淋漓。
“……对不起……阿狸，师姐……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虞筠璃被顾夜舒抱到石壁处。
顾夜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的阿狸遍体鳞伤，他却除了头痛，就只有一些轻微的小痛小疼。
如果早知道，他根本不能保护好她，她会受这么多伤，受这么多累，他绝对不会因为他的私心，便拖她一起留在这不周山秘境里。
他以为他可以护她周全的……可是事实却是，他的阿狸一次又一次为了她受伤，遭受她本不应该受的罪和苦楚。
都是因为他！
“打住，师姐实在疼得分不出心神哄你来。”虞筠璃倚着石壁，看着自责不已，双眼通红的顾夜舒，“啧，刚刚的灵力暴动，几句话给我说清楚。”
顾夜舒唇瓣动了动，虞筠璃看出他不想说实话，直接打断，“如果不想实话，你可以不说。阿舒，你不会骗师姐的，对吗？”
顾夜舒默了默，复低沉地出声道：“刚刚很生气……突然就不能控制自己了。”
生气？
在虞筠璃疑惑的神情中，顾夜舒觉得他委屈得想要落泪。
原来他满心期待的小字，或者说她答应他的事情，在她看来，一点都不值得重视。
这一世，十几岁的顾夜舒，在过去的那些年里，被虞筠璃宠坏了，受不得一点委屈。
虽然后来受到前世魂体的影响，变得稳重沉默起来，但是本质上十几岁的顾夜舒，依旧是那个想被虞筠璃宠着护着的小少爷。
即便融合了两世神魂，又或许是两世的顾夜舒，内心中真是想要的，本就是被虞筠璃宠爱吧。或许这就是被偏爱的不同吧。
“……因为我没有想好你的小字？”
虞筠璃仔细回忆了一下，在顾夜舒灵力暴动之前，最后一个话题，就是顾夜舒问她的小字的事情。
所以……是因为她这么久都没有想好，儿砸生气了？
顾夜舒在虞筠璃腰部的衣服处撕开一个适当的口子，趁虞筠璃不注意时，从魔戒中取了一瓶上品伤药。
“就因为我没有想好，你便生气了？”
虞筠璃的话，让顾夜舒上药的手一抖，药粉一下倒多了，疼得虞筠璃一声痛呼。
垂下眼眸中的黯淡，顾夜舒静默了一会开口道：“……是也不是。”
顾夜舒把药瓶随手放进袖子里，又从魔戒里取出虞筠璃提前准备的纱布，俯下身，接着处理未处理完的伤口，只是动作更轻柔了几分。
“顾夜舒，好好说。”
顾夜舒在虞筠璃面前单膝蹲下，眼睛直视着她，“师姐可知道，阿舒有多期待这个生辰礼物吗？”
看着眼前神情认真的男主儿砸，虞筠璃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可是她又确实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顾夜舒了。
“很期待……？”
虽然不知道顾夜舒想说什么，但是如果有人几年前答应虞筠璃，等成年就给她份特殊的礼物，那她会很期待吧。
“其实，师姐如果真的…那就……没有……算了……”
明知道这样说出来会让她伤心，但是这就是事实，不是吗？既然一开始就是哄他的，那随便说一个名字哄哄他不就好了？为什么，连个样子都不愿意做呢？
其实，他有给自己取过小字的。在他做乔祈的时候，他偷偷给自己取了“慕筠”，却从不敢用这明目张胆的小字。直到作为“乔祈”的他要消失了，他才敢告诉她，“慕”是少年慕艾的慕，“筠”是虞筠璃的“筠”。
因为那时两世魂体已经开始融合了，其实他是故意的，故意用这一世她向他介绍名字时，告诉他的诗句“黛叶轻筠绿”。
顾夜舒也说不清，他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她却根本没有觉得不对。
虞筠璃看着那人一脸的委屈和故作坚强。眼看那委屈越聚越多，马上就要溢出来，把她包围了。
顾夜舒说出来的话虽然含含糊糊，但是以虞筠璃对顾大少爷的了解，虞筠璃大致可以猜出，顾夜舒想说却又没有说出口的话，应该是“其实，师姐如果真的不放在心上，那就不该当初哄骗他”
但是那句“没有、算了”，她是真的没有猜到。不过以顾大少爷呢的别扭性子，虞筠璃所以你不猜了，反正肯定是刺她的话，不知道还能不生气。
“唉，”虞筠璃叹了口气，一手撑着腰，另一只手把顾夜舒不知什么时候又垂下的头，抬起来，“下次，直接把你的不开心告诉师姐。很多事情没有沟通是完全不可行的。”
顾夜舒有些错愕，直直地看着虞筠璃。
“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看穿了顾夜舒眼中的意思，“答应你的事，我没有不放在心上，也没有不在意。”
虞筠璃看着顾夜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之所以这么久没有选好给你的小字，是因为，”
顾夜舒只觉得那一刻，他的世界静止了，洞里的滴嗒水声、虫鸣都听不见丝毫，他的耳朵只听见那句“我实在想不到，能配得上我们阿舒的小字。”
目瞪口呆的顾夜舒，让虞筠璃忍俊一笑，“我承认我词穷，看的书太少，实在想不出衬得上你的小字。所以，你还生气吗，阿舒？”
顾夜舒脸色泛红，虞筠璃只当他是羞愧难当，其实他是兴奋、惊喜和难以置信。
但随之而来的，还有对上一世费尽心机却未能得到，而这一世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易得到的嫉妒和愤懑。
明明融合的两世魂体，在他的大脑中交融却又各自对立着，他明明知道无论哪一个都是他。
但是他又嫉妒、痛恨着这一世弱小的自己，却也对上一世费尽心机都谋不但她一分真心的自己可怜与不屑。
顾夜舒好像清醒的第三者，听着两个自己的嘶吼与争执。但是他却又清晰地感受着两种情绪。他因此烦躁着魂体的不完全融合。但是另一方面，他又被虞筠璃的话深深震撼着，一时不知所措。
直到，一双柔软、温热的手抚上他的发顶。
“阿舒，如果我有做了让你不开心的事情，我希望你能毫无保留地告诉我。因为有的时候，或许事情真的不是你以为的样子，就如同今时今日一样。”
虞筠璃因为顾夜舒的暴动，想到了上一世突然爆发的顾夜舒。顾夜舒刚刚的灵力暴动，让虞筠璃将记忆中的上一世的那个他，同她眼前的他一下子重合了。
那一刻，虞筠璃心中咯噔一下，她立刻在心中拉响了警报。
那时的虞筠璃才彻底明白，黑化是一点点累积的，而顾夜舒本身的设定就有着“黑化”这个标签。无论她对他如何，他都会黑化。
“阿舒，同样的，师姐也向你保证，只要你把你的不满说出来，师姐也一定会跟你说我的真实想法，绝对不会哄骗你。”顾夜舒的不言，虞筠璃以为是因为她的保证太空洞，所以赶紧又加上了自己的保证。
“阿狸，阿狸师姐，”顾夜舒红着眼睛，直直地看着虞筠璃，“你怎么能对我这么好呢？我会……”贪得无厌的啊！
虞筠璃以为顾夜舒的红眼睛是感动不已，自然而然地把未说完的半句话理解为“感动得哭出来”之类的。
于是她笑着揉了揉顾夜舒的红粉未消的脸，“快把你师姐扶起来，我有预感，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突然想起自己的大师姐威严不在，想开始她这三年笑脸给的太多了，于是虞筠璃把笑意压下去，“咳咳，我们该出发了。”
虞筠璃的“面瘫”，顾夜舒没有在意。估计着虞筠璃的腰，他慢慢扶起她，压下心中的所有喜怒，一手稳稳扶着虞筠璃，一手托着小火苗，两人向黝黑的洞深处走着。
随着两人走的越来越深，连鼻子不好用的虞筠璃，都能闻到空气中潮湿的水腥味。而且嘀嗒的水声越来越响。两人都知道，快到了。
一个洞口，光亮的的圆形洞口，出现在两人面前。虞筠璃和顾夜舒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吾上一次见到活物，好像过了小三百年了。”
刚刚进入洞口，入目的便是一口被浓雾环住的潭水。那潭水虽然看不清占地面积，却也感觉是极大的。
然后虞筠璃听到一个粗重的声音突然从潭水处传来，虽然因为浓雾看不清出声人的形状，但是虞筠璃猜测，大概那就是烛龙未消散的残魂了。
“晚辈问天门虞筠璃，携师弟顾夜舒，见过烛龙古神。”
“晚辈顾夜舒，见过烛龙古神。”
“问天门？”烛龙残魂似乎笑了一下，“有点意思。”
小三百年，问天门……
前虞筠璃和顾夜舒对视一眼，虞筠璃笑着问，“敢问古神，可是我宗门中有前辈，在三百多年前有幸得见过古神？”
烛龙这次的笑痛快多了，“汝这个小丫头倒是嘴甜，确有其事。”
“敢问，”顾夜舒刚开口就被烛龙打断。
“那人谨慎的很，连个名字都不曾留给吾。比起问些有的没的，汝二人不是应该问吾如何出去吗？”
烛龙粗犷的声音比起甘露玉的破风琴声可是好听多了，虞筠璃听着烛龙后一句语中的笑意，不禁感叹这位古神的“童真”，“敢问古神大人，不知晚辈们要如何才能出去呢？”
“哈哈哈哈，看在小丫头的份上，也不用你们一人一个故事了。只要你们讲出一个能打动吾的故事，吾就送你们出去！”
顾夜舒嘴角扶额，这个老家伙果然还是玩心不改。刚要开口，就听虞筠璃开口道：“那怎么才算打动古神大人呢，您这是有点欺负晚辈呀！若是晚辈故事讲完了，您说没有打动您，这可如何是好？”
“汝这个小丫头是不相信吾！？”
虞筠璃直觉这个烛龙似乎不是什么不好相与的，认定他不会伤害他们，听出了他的玩心，便也有心陪他玩，于是开口，“不是晚辈不相信您，是您神通广大，我们俩个只是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被困在这不周山秘境中数日，实在是惶恐不安啊！”
乳臭未干？！顾夜舒看着满脸惊慌，演技浮夸的虞筠璃，额上青筋抽了抽，看她正在劲头上，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汝，汝，汝……”
烛龙千百年没有遇到过如此“口腹蜜剑”的人，即便是上次见到的那个问天门的小子，也不过是冷言冷语，威胁他罢了。
“再说了，古神大人您三百多年没有用过传送人出去过了，啧啧啧，这要是万一，您突然不会了，或者出错了，我们两个青春正好的可爱孩子，再也找不着父亲了，可如何是好？”
烛龙本来就因为他们是那人的同门弟子，有心送他们出去，只是想逗逗他们解解闷，但是这个小女娃，着实烦人了些……
“出去吧你们！”
一声龙吟，顾夜舒迅速把虞筠璃捞到自己怀里，一阵白光乍现，眩晕感袭来，虞筠璃闭上了眼睛。
在睁开眼，虞筠璃发现她已经回到了进入不周山秘境的出口处。
“阿狸！”
虞筠璃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从顾夜舒怀里扯去。
“阿狸，你快吓死大师伯了！阿狸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可还有别处受伤？我的小阿狸啊！你这是要心疼死你大师伯啊”氹恶道尊的胡子扎的虞筠璃脸有些疼，幸好氹恶道尊只是抱了一下，就把她拎过来三百六十度旋转着检查。
“咳大师兄。”慎妍真君瞥了知微道尊一眼。
“那个，大师兄，快让师姐给阿狸检查检查，夜舒也得等着阿狸检查完才能让师姐瞧不是。”在虞筠璃快要被氹恶道尊转晕的时候，知微道尊的声音解救了她。
慎妍真君粉色的灵力温柔地拂过虞筠璃的全身，虞筠璃只觉得身上一轻，所有疼痛都不见了，一瞬不瞬地眼看眼前貌美冷淡的慎妍真君，连她身上的都好了不说，甚至衣服都被慎妍真君换了一件新的衣裙都没注意。
看着淡紫色衣裙的虞筠璃，慎妍真君想到记忆里那个喜欢淡紫色、白紫色衣裙的女人，眼中的冰雪有一瞬间的消融，却又立刻冻结。
“嫣姨呜呜，你终于回来了！阿狸好想好想好想你！”虞筠璃扑进慎妍真君的怀里。慎妍真君一瞬的僵硬，双手不知所措地停在空中。
知微道尊和氹恶道尊相视一笑，知微道尊把顾夜舒唤到身前，粗粗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
慎妍真君环住虞筠璃，拍了拍她的背，“嫣姨，也，想你。不过，我要给你师弟疗伤。”
“那一会还能抱着你吗……”虞筠璃也挂念着顾夜舒的伤，但是慎妍真君难得的清醒时刻，她如母亲一样的怀抱，让虞筠璃舍不得放手。
“……可以。”片刻以后，慎妍真君轻不可闻的声音传来。
“嫣姨快给阿舒看看，阿舒为了保护我受了好多伤！”得到允许，虞筠璃一蹦一跳地拉着慎妍真君到顾夜舒面前。“阿舒还没有见过嫣姨，快跟嫣姨问好，嫣姨的医术超级棒！这就是父亲新收的师弟，他可乖了嫣姨！”
知微道尊和氹恶道尊看着叽叽喳喳的虞筠璃相视笑了笑，彻底放下了心。
片刻后，在虞筠璃赖在慎妍真君身边不走，氹恶道尊一脸心疼，知微道尊心有自责，还有顾夜舒一脸淡漠，听着虞筠璃绘声绘色地讲述烛龙的有趣中，灵舟行过青云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