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衿撩起幕帘钻出营帐时,沉闷的刁斗声接连响起,目之所及处身影纷乱,喧哗吵闹,不少军士钻出营房,神情紧张而戒备,更有一丝困惑不解。
完颜亮的大军距离扬州大营有百里之遥,沿途均有岗哨斥候来回巡视,怎么无端端竟然有敌人绕过了前线岗哨直扑大营而来。
显然事情不对劲。
但既然有军情传递过来,自然还是立即穿戴好甲胄,手握兵刃,肩挎弓弩备战。
“第三营人马自行归拢,原地待命,切勿自乱了阵脚,自相践踏,给了来敌可趁之机!”骏马嘶鸣声起,一袭身影策马在第三营营房各处跑动,大声呼喊。
徐子衿循着声源望去,一下就认出是韩延。
年轻的第三营指挥勒马高呼,稳定局面,被袭营时最怕的便是军士之间互相扰乱,严重起来可能情况失控,引发炸营。
见韩延走动急呼,第三营军士立刻稳定下来紧绷的神经,自动向身侧上峰归拢集合,一切井然有序。
徐子衿现在的身份是韩延的亲卫队长,自然聚集在他附近,等候差遣。
“子衿,跟我去看看怎么回事!怎会有人袭营!”
韩延率先策马朝大营外掠去,徐子衿当即也牵来一匹骏马翻身而上,随同而去。
大营辕门。
众多将领早已赶到,当值的军士也摆好阵势列队于外,执坚披锐,张弓引箭,迎战待敌,然而火把映照处却不见有任何响动。
几名轻骑在四周巡视,却并未发现什么敌寇的踪迹。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一个魁梧如熊的将领当即喝来当值戍卫的小校责问:“不是说有敌来袭吗,敌呢!?谎报军情,当斩!”
那小校瞪大着眼睛瞧向辕门外,额头滴落豆大的汗珠,咽着口水,坚持道:“小人刚刚确实看到一队人马奔袭而来,绝无欺瞒,只是不知怎么的一眨眼又全部不见了。”
小校又指了指当值的几人,除他之外其余人也看见了那支忽然出现的军队。
“上峰,小人岂敢拿军法当儿戏,我等真真切切看见了一支约莫百人的队伍,俱是骑兵,具装齐备,从头到脚都覆盖玄黑精甲,还以为是金人的铁浮屠,故而才传讯警报!只是那支军队忽然又失去了踪影,着实诡异,还望各位将军明查!”一众当值军士说得大致相同,神情肃然,单膝着地拱手道。
“那支神出鬼没的军队可有打旗号?”韩延在一旁聆听,忽然问道。
“有!”
“什么旗帜,什么名号?”
“天色太黑看不清旗帜,倒是瞧见上书一个大大的岳字!”
此言一出,在场众将顿时神色震惊起来,露出难以置信的脸色。
徐子衿将他们的表情看着眼底,悄声向韩延询问:“怎么一听到这个岳字,大家都脸色都变了,难不成与岳家军有关?”
韩延点了点头,叹息道:“敢在旗帜上绣岳字的,只有岳家军了,但自从岳元帅罹难后,岳家军早就不复存在了,再没有任何人会打出这样的旗号,这件很事不寻常。”
“怎么说?”
“岳家军只是百姓俗称罢了,实际上组成岳家军的是御营右军,那是赵构的禁卫亲军,岳元帅一死,没了这能凝聚一切的人望,军中高阶将领立即被调离或是贬谪,即便有牛贵这般不顺从的人,也被秦桧亲信以毒酒鸩杀,而岳家子嗣多遭流放,岳家军中势力被扫荡一空,所以说岳家军早就名存实亡,分崩离析了。还敢打岳字旗号的,不怕秦桧再安个反贼的帽子?就是本来姓岳却岳元帅无关的将领都恐惧因同姓而受牵连,旗号早换了。”
韩延眺向远方那片黏稠化不开的黑暗,神色忧愤,似有不甘,不禁攥了攥拳头,又很快松下。
“罢了,下次一对把招子放亮点,别给我疑神疑鬼的,此次谎报军情一事暂且记下。”韩世忠麾下统制解元道,他是韩世忠一系中最大的军官,算是对此事定了调,旋即带队归营。
其余将领彼此看了看,没有什么头绪,也回去所辖营房好好休息了。
一瞬间辕门外除了戍卫军士,只剩下韩延与徐子衿二人。
韩延本也想走,却看见徐子衿没有回去的意思,反倒向着大营外那片黏稠的黑暗走去。
“果然……这个气息……”
像是确定了什么,徐子衿蓦然策马疾驰,整个人影迅速淹没在黑暗中。
韩延本想呼喊,思索了片刻,连忙挥动马鞭追赶上去。
徐子衿策马急行,如在雾中穿行,熟系的气息指引着他的前行,周身流淌过匹练似的氤氲黑气,幽深而至黯,天上的星月之辉,哪怕一缕都被这黑暗所吞噬。
而在这黑暗的尽头,有什么已经等候多时。
当这一人一骑破开重重黑色的浓雾,隐匿在黑暗中的军队显露出他的真面目。
岳字的旌旗迎风招展,红底色的旗帜上黑云腾腾,旗缘以豹尾饰之,这杆旗帜下簇拥着玄甲百骑,他们只露出一对对赤色眼瞳,杀气腾腾,雪亮的陌刀闪烁着摄人的光芒,就像是从地狱归来的军队,马蹄践踏之处,生机断绝。
徐子衿打量着眼前百人的玄甲骑兵队,微微皱起眉头,与之同时那百骑也直勾勾凝视着他,可怕的压迫感从黑暗深处铺天盖地涌来,如同滔天海啸一般,似乎要将他拍打得粉身碎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徐子衿身后传来声音:“子衿你跑什么,咦这地方怎么那么黑,奇了怪了,连星星都看不到了。”
韩延追逐徐子衿的步伐赶到,他刚准备带着勒马停驻的徐子衿回营,眼睛却被一道寒芒闪了闪,他不禁眯起眼睛朝着刀光投射处看去,顿时间整个人目瞪口呆,愣在了原地。
“这是……这是岳云的苍云铁骑…不可能!他们早在朱仙镇一战时全军覆没了!”
韩延喘着大气,艰难喊出这句话,与之同时,徐子衿猛地纵身扑来,带着他滚落马下。
下一刻,一道人影从骑兵队中冲出,银亮的光辉劈落,将韩延的坐骑自脖颈到腹下斜斩为两截,浓稠的血水溅涌,温热的内脏淌了一地,若不是徐子衿将他扑倒,势必也成了陌刀之下的一具亡魂。
像是擂响了冲锋的战鼓,在那骑的带领下,一百玄甲铁骑如潮水一般汹涌袭来,一柄柄巨大的陌刀反射出无比耀眼灼目的寒光,如墙推进挥砍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