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太子,他也说过他有自己的事要做,可我经常看他早早地就回来陪我,根本不知道有没有在认真做事,永远是那副不紧不慢潇洒飘逸的神情,在我面前总是穿着浅色的衣袍,和在清苑时一样。
“我又睡着了么?”我揉揉眼睛,被他抱起。
“嗯,没关系。咱们去榻上睡。”他笑起来,本是淡如清风,可低头与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却让我觉得笑得不怀好意,特别是他的头已经埋进我的脖子,唇擦着颈上的皮肤,随着他说话带来轻微的酥麻感觉。
“不行,我怀孕了。”他刻意回避这件事情,即便是上次御医诊治的时候也不露声色。我完全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就借着这个机会提醒他。事实上,我回来他身边的这段时间,他从未与我肌肤相亲,欲望对他来说,是可以克制的东西,他曾说过,媚药对他来说是无效的,因为他很强大,可以左右自己的欲望,而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免受算计,真正的掌控自己。
在我心里,他已经是最强大的男人了。我想,每一个渴望变强而不断成长的人,都会有那么一两件影响至深的事情,才能令他坚持下去。而对他来说,那些事或许是他曾经面对的困境。
“我知道。”他停下来,脊背僵直,拖着我身体的手臂渐渐收紧,他竟然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与我说:“苏莺,这个孩子不是我的,我们不要他好不好?将来,将来我们会有很多孩子。”
他在说谎!在说谎!在说谎啊!
我突然间明白了什么,笑了,与他说,好,听你的。
他将我放在床榻上的时候,伸手抚着我的脸颊,有淡淡的凉意,他说,苏莺,不哭,有我在,没事的,一切都没事的,你信我。
我不知道他说什么,我只知道,陈伯说的都是真的,我自欺欺人太久,终于走到末路。我和孩子都在变弱,时间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昏昏睡去又昏昏醒来,明明窗外还有光亮,房间里却燃满了蜡烛,蜡泪在燃烧的火光之下变成晶莹的泪珠,一路滚落凝固,使蜡烛变成哭泣的姿态。
“苏莺,来,喝药。”林三坐在我身旁,将我一手扶起,另一只手将药碗放在我的脸前,黑色的药汁像是致命的毒药,散发着浓浓的苦味,我伸手挡下,皱着眉问道:“这是什么药?”
为什么要问出口呢,其实我应该猜到的不是么?
“能治你病的药。”林三笼统地说着,松开扶住我的手,让我靠在床上,淡淡地说:“来,乖,喝了它。”
我最怕苦味,只是此刻心中的苦更甚之,药汁的苦反是其次了。我推了推药碗,看着他琉璃一般的双眸,想要寻找一种叫做痛楚的情愫,可惜,没有。他并不闪躲,叫我心中的苦多了一分难堪。
他将药碗递交到我的手中,起身背对着我,不让我继续看下去,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温言软语,哄骗我喝下那碗成分不明的药汁。
我手指抖了抖,溅出两滴来洒在衣袖上,顿时连衣袖都散发出那样浓浓的苦味,我鼻子吸了吸,望着药汁,听到自己略带颤抖的声音问着他:“你真的要我喝下去么?”
“嗯。”他发出一个单音,简单的回应我。
“好。”我闭上眼睛,一口饮尽,倒也不觉多苦涩,腕上的力气却是用尽了一般,手起碗落,哗啦一声,上好的骨瓷成了一地毫无价值的碎片。
“呵呵,如你所愿。”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可我仍然是怨他的,怨他那么残忍地说孩子不是他的,他将我的自尊置于何地,又将我们之间的情感和信任置于何地。但无疑,这样的说法,是个好的理由,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是小红衣么,所以才这么说这么做。如果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会不会好过一点?
虚弱感,还真是从未有过的新感觉。我想前世里那场车祸如果经过抢救过程,大抵也是这般脆弱而又无力,只感觉身体里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寝宫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很多人的声音混在一起,我的心里却还能平静地听着血流的声音,还能感受到那个孩子的离去。
真奇妙,明明我的五脏六腑还都健全,只是子宫里少了填充感,我却觉得自己空余一个躯壳,快要死掉了,这是一个女人母性的本能么?听说,少女会为了爱情而活,女人却会为了孩子而活,我突然想起慈爱的西蒙神父,他曾对人说,成为一个母亲是件神圣的事。我知道我没有丝毫的生命危险,在我内心挣扎着的时候,在我意识混沌向他求救的时候,在我哭喊着挽留这个孩子的时候,我只听到他用颤抖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催促着:快,快,快结束她的痛苦,拿掉那个孩子,我只要她活!
我醒来,不,我觉得我一直都是清醒的,我知道整个过程,我的孩子,还不知道他是个男孩还是女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我,无能为力,因为做这个决定的人,不要他的人,是他的父亲。
全身都是汗却还是很冷,是我感觉错乱了么?我想要坐起来,他见我醒来,一脸的苍白,替我擦着额上的汗,我躲了躲,与他对视一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他微笑,之后,收回目光,再也不去看他。
我要下床去看看,看看我的孩子,他是怎么个小模样,这个月份,他该是发育了吧,是不是已经有了形体呢……
“你要做什么?”他有些不悦,拉扯着我的胳膊,我没有力气挣脱,连站稳都是极耗体力的事,在他面前,我此刻一定是虚弱极了,我小小的推拒于他来说都不过是简单的挥动,没有任何意义,可他是懂的,我此刻对的他的失望和痛恨,我固执地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一眼也没有,他终于慢慢松开手,只是双臂小心地护在我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