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变了。
这句话原来只是存在于大臣们和宫女太监的心里,可是最近,他们越发憋不住了,有的已经开始小声的议论,因为皇上真的变了。
以前的皇上,总是紧绷着脸,似乎随时要治谁的死罪,大家都摸不清他的敏感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要发脾气。可现在他变了,虽然也常绷着脸,可是眼神里似乎多了些沉定,虽然依旧威严,但是感觉不那么暴躁敏感了。
据说,前两天有位仗着先皇倚重的耿直老臣,不但在朝堂上教训皇上,甚至还暗示皇上从小缺少教养,直戳皇上不受先皇器重生母又没有教养的痛处,这要是换做以前,皇上肯定当朝就大怒,这个老臣说不定就要治罪,甚至祸及整个家族也是可能的,可是那天皇上竟然没发火,只是冷笑了一声几句话化解了现场气氛,带着谦恭的口气刺了那老臣几句,倒是让本来横了心准备被革职的老臣尬在了原地,最后含糊半天说不出什么,还是给皇上赔了罪。
不光是在朝堂上,回到寝宫里,皇上对宫女太监们的态度也有变化,从以前的失误零容忍到现在多了点人情味儿,皇上开始对别人有耐心了。
变化最大的,要属对太后了,以前皇上光是听别人提起太后就满脸的不悦,可是现在他会主动让人去给太后问安,了解太后每日的状况,偶尔还去看看太后,虽然每次待的时间并不长,可这就算是很大的变化了,因为以前除了皇上和大臣商量国事根本不和其他人聊天,私下的空闲时间,最多也是和他那条秘密的宠物分享。
对了,说起那条宠物鱼,那是先皇送给纪誉的生日礼物,也是唯一一件礼物。
先皇送给纪誉的时候要纪誉别让外人知道,也不许让外人看见这个礼物,也不知当初先皇是什么用意。当时纪誉只有七岁,可是已经足够成熟,也很听父皇的话,捧着鱼缸点了点头。
渡鲟那时只有巴掌大,纪誉每天把它放在自己的寝宫里用一个圆形的帘幕围上,反正渡鲟也不喜欢光亮,除了帮助饲养的太监几乎没人见过。纪誉当时也只当是父亲送给自己的宠物。在斋灵,因为地面上产的东西少,地上跑的哺乳动物养起来是很奢侈的,不少国家的海麦和其他作物连给人吃都不够,不用说给动物了,因此人们的宠物大多都是鱼,因为养鱼的成本是最低的。虽然别的皇子都可以养猫逗狗,可纪誉还是很珍惜父皇给他的这条宠物鱼。
后来渡鲟越长越大,它所需要的食物种类却越来越少,纪誉先是给渡鲟的鱼缸换成了一个壁橱式的立缸,后来又直接拆了一堵墙把它的鱼缸整个嵌在里面,直到有一天渡鲟连这样的鱼缸都住不下,纪誉就直接把一个房间改造成渡鲟的鱼缸,就是后来解颐看到的那种。
随着年岁的增长,纪誉好像明白了父皇当初送自己渡鲟的用意,当初父皇就说,这是世界上仅存的一条渡鲟了,一处海域干涸后,人们才发现了这条原本以为已经灭绝的渡鲟,当时它的母亲和其他兄弟姐妹已经都因为缺水和没有食物死去了,只有它还活着。但是活下去,就要承受孤独,还有自己那条狭窄的觅食之路。
纪誉每次看见渡鲟就会想起父皇,父子连心,他从没觉得父皇是不爱自己的,只是在那样的环境下,父皇不得不用一种极为隐晦的方式来教导自己。
在父皇过世之前,曾直接把他叫道龙榻前告诉他,他是登基希望最小的一个皇子,无论如何不能把皇位传给他。
其实这种话根本没必要对纪誉说,当时纪誉也没有那种野心,可是父皇就是说了,而且说,即使自己不传皇位给纪誉,纪誉也走不了别的路。
纪誉当时不懂,不能登基他明白,因为当初无论是大皇子还是三皇子在朝中都有人拥护,大皇子的母亲还是当时的皇后,如果最后蹦出来一个他,以当时皇后和佐亲王的跋扈,他肯定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想,不做皇位他还可以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亲王啊,所以不明白父皇的话。直到大皇子登基后和前皇太后仍不放过他,屡次被逼迫后他才明白父皇当初的话,他根本走不了别的路,不争,也会有人逼着你争。还好佐亲王先耐不住性子杀了他的皇兄,后来与前皇太后两虎相斗又害死前太后。倒是帮纪誉除掉了两大敌人,后来三皇子登基,因为不按佐亲王计划行事又被佐亲王暗害,当皇位摆到纪誉面前时,他冥冥中感到了某种命运的启示。
当他死了心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的时候,他就不再怕佐亲王。
今天纪誉看着渡鲟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段早已尘封的记忆,是他之前从没有注意过的。
记忆的画面里,一个面有病色的君王微微弯着腰对自己的儿子说:“长欢,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它会活下来?”
抱着鱼缸的小纪誉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缸里摇头摆尾的鱼吸引,只是略一思索抬起头说:“是因为它最强壮,勇猛?”
父皇却深思的眯起了眼,“嗯,但其实,它那些死去的兄弟也有比它更强壮,更勇猛的,它之所以活下来,是因为只有它忍过了那段时间。”
——“皇上。”
身后的小太监突然叫了一声纪誉。
正在和渡鲟对视的纪誉一愣,转过头来,身后的渡鲟像是他的背景,看起来竟然意外的相像。
“什么事?”纪誉问。
“皇上,”小太监声音轻轻的,“觐见的使臣和浦月四皇子已经到了,正在莱雲殿候着呢。”
纪誉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一身蓝袍,眉眼精致如雕刻的小男孩,他眯了眯眼,沉声说:“去莱雲殿。”
“是。”
小太监忙弓着身把帷幕掀起,一束光照进来,渡鲟一甩尾巴转身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