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为什么会死,我也不知道。但是后来我看了小说,说除了我这个作者,所有人打这部电话都会离奇死去。还说那个电话亭在我心脏的某个位置,是顾柏从我的心脏取出来放在那里的,没杀死一个人我的心脏就被插一刀。而至于为什么用这个电话亭打电话就会让人死亡呢?小说里说,因为这个电话亭是血铸成的,只有喝掉别人的血才能继续存在下去,所以电话亭只能杀人。这不是我更新的小说,可能是小说自动更新的,不然就是顾柏写的,故意让我知道。
后来我砸碎了那个电话亭,砸碎之后,闻到那里有海洋的气息。可当我转身的时候,电话亭又重新恢复,完好无缺。
“我又虚构了这个电话亭。”顾柏出现说。
我想他应该又在我的小说里写了这个电话亭。
林夏至拿着一把刀飞速地向顾柏刺去,可是只刺中了空气,顾柏躲开了。
“即使你刺中了我,我也不会死,你忘了这是小说世界,我也能创作这部小说,我已经在小说的前半部分埋下了伏笔,只要我一被杀马上就能复活。”顾柏说。
可是林夏至还是没有放弃,继续朝他刺过去,果然刺中了他的心脏,但是没有流血。而我已经倒下了,因为我的心脏太疼了,而且流了很多血。
“我是莫禅受这个小说作者的一部分,我是你刺伤人的通道,你的终点是她,你刺中的是她。”顾柏说。
然后林夏至叫来了医院的人,把我送回医院去。
我醒来之后,林夏至对我说,我没想到会伤到你,对不起。
“我知道,你只是想杀了顾柏,可是你觉得杀人对吗?他是绝对的恶,但是你杀了他,你不是也有罪吗?”
宋成玦说他从有电话亭的那边来医院,看到顾柏拿着刀,不知道想要杀谁。林夏至扶我到窗户那边去。我们看到顾柏拿着刀深深地插入了那个电话亭,电话亭开始流血,血像自来水一样喷发。他嘴里说着,这罪恶的人间,这个庸俗的城市,这个只能杀人才能活下去的城市,我厌烦了……最后,电话亭伤痕累累,一场雨把那些血冲洗干净,可是伤痕却还在。后来每一个进去打电话的人不再死亡了,可是每次进去看到电话亭的伤痕都在那个进电话亭的人的身体上疼一遍。有些伤痕也在世界上寻找自己的主人。
我在顾柏更新的小说里看到,顾柏是只有杀人和犯罪才能存在的一个人物。
“这部小说的作者不是你吗?为什么顾柏可以随意改动情节或者重新续写?”林夏至说。
“因为他有月亮和蝙蝠的图腾啊,我们的小说是黑暗小说,他拥有的这两种图腾都是黑夜里才会出现的。”我说。
“那你不再写小说了吗?”
“我也不知道,我想写,可是我害怕自己成为顾柏那样的人。”
这时候顾柏拿着带满血的刀冲进了我的病房。他拿刀指着我说:“我想杀了你,为什么要把我带来这个世界上?”
然后宋成玦取下了他的刀,他没有反抗。而是一直说,为什么要写出我这样一个人物?
“你为什么那么难过?因为你杀了人吗?”我说。
“对,因为我杀了人。”顾柏说。
“你完全可以选择不杀人的。”我说。
“可是你设定了我是一个靠杀人来维持生存的人物,是你!”他怒目铮铮地看着我说。
“是的,本来我想在我的小说里把世界描写得清丽抒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巨大的恶人出现。”
“或许你是为了衬托,也或许只是你建构小说世界的欲望驱使你的。”
“可能吧,那你想摆脱杀人的命运吗?”
“不,如果不杀人我就不再存在了,而且我喜欢用刀刺入人的身体的快感,听到血咕噜噜地流出来,听到人们疼痛的一声呻吟,这些会让我满足。”
“既然你不想停止杀人,为什么那么难过?”
“在你的小说里悲伤需要理由吗?”
当我注意力集中起来的时候,我能闻得到他身上海洋的气息,应该是从电话亭那里带来的,因为电话亭里就是一个海洋。
“既然我不会爱那就恨吧,我恨所有的人。”顾柏又说。
“你要恨谁我不管,但是你不能再杀人。”林夏至说。
“我就是要杀。”他难过地背对着我们说,然后走出了病房。
然后我在电脑上写,顾柏走了,他应该在心底流了很多眼泪,他应该藏起了脆弱的心。但是他是一个恶魔,永远与罪恶相伴。他很难过,不是因为得不到爱,而是恨得太多。我也因为他的难过而难过,因为是我创作了他这个人物。所有的湖泊都是土地的眼睛,所有的悲伤都像海水一样泛滥,一个恶的人也有他的哀思。
林夏至看了我的小说描写的关于顾柏的那部分说,你太善恶不分了,他有什么值得难过的?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就应该下地狱。
我说:“可是我正是因为罪恶难过,所以才写那些悲伤的话。”
“我想顾柏是向日葵找不到太阳,而我们因为他,我们的天空落下来砸碎在地上。”宋成玦说。
“我感觉到我们与恶的碰撞,最后我们被弹了回来,是我们努力不够还是恶已经很强大?”我说。
我出院之后,宋成玦和我去了椿树街123号。我们去的时候,椿树街123号还在,而且顾柏不在。我推门进去的那一刻,看到了一个浪漫而温馨的家。我想一个杀人魔头为什么会有这么温暖的一面,这么美的一次放逐。
我浏览这墙上的照片,看到了一张他小时候的照片,应该说是程偶小时候的照片,因为顾柏是程偶的来世。而站在程偶旁边的那个小女孩不就是我吗?我震惊极了。生活里总是会发生戏剧化的剧情,这也是我写小说让我措手不及的地方吧。那是程偶和我十岁时的照片,原来他刚从森林里走出来,我们就相遇了。
我想起了那个小男孩,他带我去了郊区,说那里有刻着蝙蝠和月亮的石头,他要捡来送给我。后来很晚很晚了,我们借着带来的蜡烛的灯光,看清了那个蝙蝠和月亮图案。他说送给我的时候,很真诚。但是谁会想到十年之后他是一个恶魔呢?想到这里,我觉得很难过。我想我的世界应该要下雨了。
后来我回家找到了那块石头,上面还是有蝙蝠和月亮的图案。我想我们的故事早就在十年前就写好了,而我只是那个复述者。
回到家拿到石头之后,我打电话给宋成玦说:“是不是我是恶的源头?我是不是应该为那些被杀死的人负罪?”
“你不要乱想了,杀人的不是你,而是顾柏。”宋成玦说。
“我真的喜欢描写黑夜,因为在那寂寞的永夜里,我是安静的不喧嚣的,与这个世界有距离的。本来我只想在小说里抒情,但是没有想到会碰撞出巨大的恶。”
“当这个世界全是喧嚣和浮躁,当神都匍匐在地上,你还是清高的,你还是骄傲的,这才是你。”
“我不是这样的,我既不清高也不骄傲,我是懦弱地,恐惧地生活在这个世界里,我想我的小说里之所以会出现顾柏这样的人物,或许是因为我想用绝望的恶抵抗我身体里的懦弱和恐惧。”
“你是一个人抵抗这种恶吗?还是和我们一起?”
“悲哀的是和你们一起也抵抗不了这样的恶。”
和宋成玦通完电话,我就想走出了巷子口。我在巷子里走了很久很久,可是还是没有到达巷子口,而是一脚踩入了一个深渊。那个深渊里有黑玫瑰和白玫瑰,白玫瑰在黑暗的世界里就像光一样,而黑玫瑰向往着那种光,因此向着白玫瑰的方向而生。我在里面抱膝而坐,蜷缩起来,心底是比悲哀的东西更深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