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正刻,街道开始热闹,太阳从云层里头缓缓升起,新的一天伊始,世间万物生机勃勃。
娴庭抱着沈夫人坐在院子里,瞧着自己母亲咽了气而无能为力,她想哭,却不知怎的就是掉不下眼泪。
“噼里啪啦~”管家在正门外头点了白炮竹,也称咽气炮。赵妈妈听炮竹一响,迈着巍巍颤颤的步子去院子,带着眼泪儿领着嬷嬷给沈夫人换洗衣裳。
辰时,沈夫人的棺椁立在沈府大堂,府内牵了白花,外头一阵阵的鞭炮声,不过两个时辰整个汴京都晓得沈继宗丧了妻。至于沈继宗是趁着天亮从庄子上回来,瞧着死了原配夫人,愣了一番后跪在沈夫人的灵堂前好一阵大哭,引得沈家里里外好一阵赞扬。
娴庭领着弟弟沈淮清跪在灵前烧纸钱,赵元俨瞧着沈娴庭抽了魂一般,如同木偶一样,有些心疼。算算年岁娴庭不过十三岁,如今家中没有嫡亲的兄长,唯一疼她的母亲没了,等同没有了靠山,以后的日子恐怕难额!
沈夫人去的三日里,沈老夫人借着身体不适,遣身边的安妈妈前来看一看,安妈妈瞧着满屋子跪着一片,大大小小都掩面而泣,好不伤感。
听闻这三日,娴庭都没出过灵堂,吃不下睡不着好让人心疼。她跪在娴庭旁边,也拿着帕子揩着眼泪。一副悲悲戚戚的样子道:“夫人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忽的就不成了?老夫人身子骨不好,府中又没了主母,以后该如何是好额,我们沈家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好不容易太平了又起风波。”末了,又拿出长辈的姿态关心道:“二姑娘,你也莫太伤悲,快快护着自儿的身子,别落了寒病。”
安妈妈常年跟在沈老夫人身边,那里不晓得自家主子早就不满这个儿媳妇,生了景庭也就罢了,还生了娴庭这个没用的。眼下瞧着八王府没个什么,以后呢,若以后真有个什么,首当其冲就是沈家。
如今,别说沈老夫人想憋得干净,连沈继宗都巴不得把娴庭往族谱上除名。沈家嫡长女已是皇妃,抱养的竺庭又嫁入名门望族,丈夫又能干。沈家嫡亲的二姑娘却像个随时会点燃的炮竹,一不小心就把沈家牵连。
这事儿,搁谁谁都不愿。
娴庭跪了这些日子已经疲惫不堪,脑子却是异常清醒,自然也听出了安妈妈的话外之音。她就是抱怨母亲命薄,心疼一家之主沈继宗。如今夫人没了,沈继宗自然得装装样子守孝一年。这一年,沈家没有主母,里里外外都得靠着老夫人打点,安妈妈就是算准了娴庭如今的处境不会与她顶嘴,才会拿出老夫人的款儿来抱怨几句。
若是换了平常,娴庭断断要顶上两句,例如祖母是什么人,这些事她会不知道?又或是全家都知道老夫人不喜欢这个儿媳,巴不得母亲早些死,好给于姨娘腾位置。再或是母亲亡故,太婆竟不愿来见一见,长辈做得真没样子。
这些话,若说出来,不管对错,都能给娴庭扣一个不孝不敬的罪名。老夫人失了儿媳,一时悲伤身子不适在院子里休息。就是沈继宗来,也不敢强压着自己母亲到灵堂前,何况娴庭还是小辈。
沈府是关起门来的大宅子,米粒儿般的事也能落入老夫人的耳中,如今安妈妈堂而皇之的说出这些话,不就是为了激怒娴庭叫她在母亲的灵堂前闹一闹,好叫全汴京的人都晓得沈老夫人养得女儿落落大方,沈夫人却养了个没规没矩的女儿。若真闹出去,沈老夫人得了一片好名声,沈夫人只会落个不会教养女儿反面例子。
娴庭拿着纸钱往火盆子里递,也不愿与安妈妈多啰嗦,眼中倒映着火苗,嘶哑着声道:“太婆身子要紧,安妈妈请回吧!”
安妈妈见一拳打在棉花上,心有不甘,欲再说些娴庭不爱听得。娴庭横眼瞪着安妈妈,很不耐烦道:“你瞧也瞧了,哭也哭了,若是再敢言语不当,别叫我不念着太婆的情,打了你。妈妈别忘了,我母亲到底是沈家妇,还轮不到你个下人在她灵堂前放肆。”
安妈妈的内宅混迹四十多年的老江湖,有头有脸的夫人瞧得不少,倒是很少瞧见这么一个横眼都打颤的人。她觉得再待下去也是自讨没趣,带着一脸青白回了老夫人哪儿。
走时,安妈妈始终觉得娴庭那眼神像一个人,思索半天方才想起,娴庭那记横眼与过世的沈太公极其相似。
沈继宗寻了大师前来算出灵时辰,最后落定三日后寅时二刻。
那日,天上黑蒙蒙的一片,所有人心中都沉甸甸的。沈淮温是记在沈夫人名下的儿子,自得由他摔瓦起灵。赵元俨牵着娴庭走在队伍里头,若非手中有丝温热,还以为牵得是个木头桩子。
母亲丧仪已过,娴庭没了继续留在沈府的由头。等又过了一日,在壹新苑收拾了些母亲贴身的物件,再遣人把赵妈妈一干人等送出府了,才回王府。
母亲身边跟着的丫头婆子,凡是李家带来的,全都归还了卖身契。母亲做人一向厚道,那些人走时,还依依不舍。
赵妈妈更是拉着娴庭的手叮嘱了一边又一遍:“姑娘年岁小该懂事了,如今嫁人了可不能像以前一样任性妄为,夫人没了,若您再惹了祸,可就没人护着你了。”赵妈妈说罢,又落了眼泪珠子。
娴庭点头示意知晓,瞧着赵妈妈憔悴不少,也有些心疼赵妈妈。念及主仆多年情谊深厚,娴庭给赵妈妈规规矩矩行了礼。“赵妈妈伺候母亲辛苦多年,如今回了老家好享享天伦之乐。”
赵妈妈别过脸,用袖子擦擦眼泪。沈夫人还在娘家的时候,她就得了娴庭外婆的令照看姑娘,李夫人心底好,不仅放她出去嫁人,还时时给些银钱接济。一晃都快二十年了,做了半辈子的主仆,亲眼瞧着自家姑娘咽气,她的心疼不必娴庭少。
正午,原该太阳高照的天气,却是一片乌云,黑压压的一片,压在所有人心里沉重不已。
娴庭把赵妈妈送出门外,赵妈妈的儿子见着自家老娘高兴不已,又顾忌新丧不敢表露太多。向娴庭行礼道谢就把赵妈妈扶上了马车。
瞧着赵妈妈的马车消失在拐角,娴庭忽觉得心中轻了不少。赵妈妈虽不是生在富贵人家,也不识几个字,偏偏有自己的手腕,也有一颗温热的心。如今能过着三世同堂子孙绕膝的日子,那是她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