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平六年正月初三,一早,宫里来了好些嬷嬷和太监伺候景庭更换衣裳佩戴钗环,景庭异常华丽的从里院出来。今儿是景庭的大日子,且宫里又来了许些人,很是排场。
娴庭端站在沈老夫人椅子身后,看着上座双亲,沈夫人眼睛红肿,许昨夜就没睡着,眼下给景庭训话,还未说两句便用秀帕子捂着嘴默声哭泣。倒是沈老爷十分镇定,接着说完沈夫人的话。
卯时正刻,嬷嬷扶着景庭从侧门出府上了玫红色轿子,浩浩荡荡驱向皇城,好不气派。景庭入宫不是正头娘娘,一概披红挂彩皆不能用,只将用件换成新物就可,未免越过皇后娘娘身份去府中连个喜字都未曾见到。
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侧门出去,娴庭心中竟生出一股可惜之情。
听沈老夫人贴身的文妈子说景庭进宫首封昭容,文妈妈说时十分骄傲,娴庭猜想位分应该不低。
后来沈夫人身边的赵妈子解释,若无常例官女进宫侍奉皆称侍御,景庭以昭容之位入宫也是头等的荣耀,可赵妈子说时却没有文妈子骄傲反而一脸担忧,因潘家旁宗长得酷似潘皇后的幼女也一道进宫,且高一位,居昭仪。
潘皇后原是官家原配夫人,嫁于官家六载,年纪轻轻就亡故了,如今潘家走路子把酷似潘皇后的幼女送进宫里,这不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到底是一同长大的姐姐,景庭为此担忧了许久,每有宫里来信就会偷偷问问姐姐可安好,后文妈妈露信说姐姐在宫里很好才放下心来。宫里不必外头,不是正宫娘娘,样貌出身好的妃嫔也是有的,景庭日子艰难也正常,娴庭幽居闺阁只能替姐姐祈祷她日子平顺,心无忧愁。
三月,桃花尽情开放之季,八王府托寇相夫人前来说亲,虽是官家给的口谕没有名册,可王爷娶正妃该走的流程和规矩自然一样不能少。
寇夫人与沈夫人是闺中好友,幼时又是邻居感情深厚,由她亲自说亲最放心不过,且寇夫人亲姊乃是官家已故的嫂子,身份地位在哪儿摆着倒是无人敢说嘴。
寇夫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自寇夫人说亲后沈夫人就格外忙,整日外出置办嫁妆,沈老夫人一句年高病体不宜操劳,只送了两千两银子和两套头面全了祖孙情谊,就将景庭的婚事全然交给了沈夫人。
娴庭瞧着沈夫人整日高高兴兴操劳婚事,心中有些担忧,自沈夫人两年前落胎后身子骨一直不好,既不爱在家中走动,也不去外头走人户,但凡哪家有宴席的都是沈老夫人在料理。
景庭入宫后沈老夫人就带着娴庭出去见见世面。经过几次宴面后,娴庭觉得沈夫人这人虽偏心但该她做到的她悉数做到了,不留任何口舌,是个有脾气的精明老太太,这大约是已过身的沈老太爷惯出来的罢。
娴庭最喜欢的还是杨家的折太君,折太君年轻时候上过战场杀过敌人,可以说是英武非常,且她待孙辈极为宠爱,但凡是个小辈,只要进杨家门,她总是一副慈爱模样关怀如何如何。真真是做到了张书匠老念在嘴边那句,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
说起折老太君,娴庭就想到去年折太君生辰宴上偶遇的哪位公子,身材魁梧高大,模样俊秀,浑身散着生人勿进,若非帮小妹妹拿掉在亭中的毽子,她才不愿理会这样的男子。
哼哼,别是空有其表罢。娴庭虽爱美色,可也不是鱼虾都成的人,像这种空有其表的男子,别是哪家儿养的小倌罢。
后来,贤仪公主宴请,娴庭才知晓,这位空有其表的男子,就是当今处地略有尴尬的八王赵元俨。娴庭暗自高兴了几回,空有其表没什么的,只要皮相好,其他都不重要,他就是再不成器,拿来养养眼也是甚好甚好的。
贤仪公主宴会后,八王府请了族中德高望重的大王妃尤氏前来纳吉。赵元俨是王爷不假,也是赵家幼子。既无双亲,又无长辈,且几位年长的公主姐姐都是嫁出去,只能喊大嫂嫂前来打理一切事宜,都说长嫂为母,大嫂嫂前来最好不过的,总不能叫皇后大娘娘日日为了弟弟婚事奔走罢。
娴庭未出阁,古人奉行‘在家从夫,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祖制,只在自己的院子里唤翠果佯装办事路过前厅时打听打听,翠果去了估摸一炷香的时辰还未归来,娴庭有些急了,莫是翠果冲撞贵人叫母亲或是父亲罚了?又或是翠果做了什么错事叫谁给扣了?
娴庭在屋中记得团团转,整个心都吊起来,脑神也是错乱的。又过了半柱香的时候翠果终于拿着一个雕花紫楠木的匣子匆匆归来,才放下心神。
翠果吃了一大碗水先解了嘴渴才将匣子递给娴庭,喘着大气道:“寇夫人说姑娘与八王的事是定下来了,为落实这事儿特意托人送了东西来。夫人说既那边送了东西来,还请姑娘寻件稀罕物还回去才是。”
娴庭接过匣子还有些浑噩,想及长辈在前厅等急很是不好,将小匣子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只见匣底红绒布上,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把,雕着两朵憨态可爱石榴花式样的羊脂白玉梳,做工极其精致,又是上层羊脂白玉。娴庭猜想这把梳子价值不菲,到底是王府出来的物件能差到哪儿去。
娴庭有些犯难这么贵重的物件该怎么还礼呢?她拿出自己藏物件的小匣子,细细翻找着里头最值钱的物件,最后落定外翁翁送她的满月之礼一块白玉长命锁,听沈夫人说这块还是外翁翁特意去南边寻的,料子极致,后来我怕丢了就成了压箱底的东西。算了,人家送的好总不能送个差的吧。娴庭忍痛割爱将长命锁交给翠果,想着以后到了八王府换回来就是了。
翠果在箱子里翻出一枚荷包将长命锁放到里头,翠果觉得单单一个长命锁不能表明自己姑娘心意,便快着脚步到了厨房抓了满当当一把花椒撒到里头,这才赶去前厅将东西奉上。
娴庭听闻翠果讲起这事,半晌没反应过来,入夜后深觉这事不简单,终是忍不住问翠果:“你往荷包里头塞花椒是什么意思?”
只见翠果一边弹架子上的灰,一边十分高兴的说:“当初竺姑娘还礼时给竺姑爷送的是亲自绣的香囊,里头塞的是花椒,我问竺姑娘跟前的女使了,说是多子之意。”
娴庭哦了声,心中道原来如此,翠果此举怕是多余了,单不说她小八王四岁生养也得几年后,就这小小身板能有一两个孩子且无论是儿是女都是福分,难不成还真同翠果说的生一堆?
竺姑娘就是当年沈家抱养的那个女娃,闺名沈氏竺庭,嫁曹四爷曹玮。
曹家也是汴京名门,曹玮是家中老四,先前娶过一位夫人,正巧哪位夫人是潘家女儿。说来竺姐姐也是可怜,二嫂是兴平郡主,前潘夫人的五嫂嫂是承庆郡主,这两位都不是省油的灯,竺姐姐的日子也不好过。
娴庭躺在床上十分无趣,用指头细细算着日子大约还有两月也要嫁了。府中三位嫡出姑娘皆已出阁且都是高嫁,剩下的几位庶出的妹妹也不知以后是往哪儿去。女子生在娘家统共才十来年,待嫁人那刻起就得在夫家过活了,过得好是自己的造化,过得不好就是自己的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