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众人三天前所聚集的那座山庄位于庆沖城的东南方向,临着一条从献水而出的支流,背后紧挨着已然略显枯黄之色的群山。
撑船使带着黎远正停在了山庄大门下的河道边缘,老头抛出绳索,缠绕在停靠篷船的木桩上,向黎远拱了拱手,示意他下船。
黎远跃下船,手中提着船夫老头递给自己的红灯笼,踩在岸边潮湿的草地上,略略用力,双脚陷下去半寸深。
“这水边的土地如此松软,莫不是埋着新鲜的尸体?”
黎远向老头调笑一句,看着老头披上蓑衣,坐卧在篷船草帘边上,静静假寐,不由大感无趣。
皎洁的月光从山庄前树丛的缝隙中漏下来,在地上描出斑斑驳驳的碎影,黎远提着灯笼向遥遥的山庄大门赶去,斗笠下的双瞳变得幽绿。
走过山坡下弯弯绕绕的小路,黎远又一次站在了这个庆沖城红楼聚集地的门前,不同于上一次的莽撞,这一回显得很有礼貌。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在月夜里响起,惊起不远处树上的几只飞鸟,黑色的影子发出几声难听的叫声,向着远远的几颗更为茂密的大树飞去。
黎远莫名奇妙进入了红楼的视线,莫名其妙当上了子时黑烛使,他对这个组织的了解只来源于撑船使老头流露出的几句只言片语,其他的一概不知。
他知道红楼有楼主,有副楼主日上时辰、月上时辰,和分属于日月两副楼的十二时辰红灯使,以及红灯使麾下的各名成员。
还有,这是个杀手组织。
黎远觉得有趣,他从亳虫寨开始接触这个世界的打算已经落空,因此不介意来一次角色扮演游戏,从红楼开始,加深对此界的了解。
红楼的实力如何他不关心,红楼的势力范围如何他也不关心,妖相黎远三天前之所以没有屠尽这个红楼据点的原因,除了人相和神相想要籍此切入此界外,更多的是对子时红灯使感兴趣。
他好奇红灯使让他成为黑烛使的原因,好奇是什么让他即使犯了红楼的规矩,也要让他加入的原因。
他想慢慢去发现,相比于暴力地去逼问,妖相忽然觉得自己喜欢上了这种抽丝剥茧的过程。
在这件事上,他和人、神、鬼达成了共识。
“吱呀——”
朱漆的大门被拉开,戴着小帽的小厮探出头来,“来人可是黑烛使?”
“正是。”
黎远应声,抬脚迈进大门,听着插上门闩的清脆撞击声,跟着另一名小厮,穿过七拐八绕的庭院,最后停在了一扇花圃小门前。
“大人在里面等您。”
小厮向着花圃内行过礼后,悄然退了下去,只留下黎远一人站在青石砌出的圆拱门前,对着门上缠绕着的长青的藤蔓而立。
“黑烛使为何不进来?”
门内遥遥传出一个醇厚的男声,凝而不散,悠长绵远,又恰好止于花圃门前。
“有意思。”
黎远轻笑一声,穿过藤蔓缠绕的小门,进入花圃,目之所及之处尽是盛开的花朵,淡淡的花香萦绕在空气中,好像进入了春天。
“此时秋节已然近半,几日后便是秋中,”黎远朗声问道,“这花圃内,怎么还有异菊之花盛开?”
黎远穿过花间的小路,隔着一小片花田与子时红灯使对立,红灯使穿着绣有红灯笼的黑色袍子,戴着额头刻有子时标记的暗红面具,手中捏着一朵刚刚摘下的鲜花。
“青州冬来虽寒,但花有千种,为何不能在秋中盛开?”
红灯使转身面向黎远,虽话带疑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此言甚妙,”黎远好像自顾自说道,“就像阁下乃是女儿身,却依然已成先天,并瞒过了几乎所有人,成为了子时红灯使,对吗?”
红灯使忽然动了,她从腰间抽出一条软剑,在空中抖过一匹银练,剑锋直指黎远咽喉。
这一剑极快,极准,黎远好像看到了漫天的花雨笼向自己,每一片花瓣都是一道森然的剑气。
“新的先天之意么?”
黎远拔剑,简简单单横推而出,带着无匹的暴烈之意,将花雨撕得粉碎。
他在红楼众人面前出了剑,便要维护自己剑客的人设,这也是一种乐趣。
“既无对我揭破你身份的杀意,又为何要向我出剑?”黎远发问,语气带着疑惑。
“试试你的斤两。”
红灯使踩在花丛的枝干上,女声清冷,她轻轻跃下,与黎远保持三丈远的距离。
“为何三日前不试?”
“三日前人多口杂,今日正好。”
“说吧,”黎远长剑入鞘,“我听着。”
红灯使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你可知灵修?”
“知道,”黎远摘下身旁的一朵紫色的小花,“传说中仙人留下的道统,可攀得天道的修习之法。”
“先天之后的武道之路已经断绝,”红灯使继续道,“唯有灵修,才可修得后续之路。”
“而庆沖城的城主余梁,有六成可能,得到了灵修修习之法。”红灯使清冷的语调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嗯。”黎远淡淡道。
“你不动心?”红灯使将手中的鲜艳的花朵,捏成一团。
“当然动心。”
“是我失态了,”红灯使反应过来,自嘲一声,“这天下又有哪个武人对灵修的修习之法不动心呢?”
“合作吧,”红灯使言简意赅,“一同从余梁手中拿到灵修之法,打开通天之路。”
“合作?为什么要合作呢?”黎远的语气中表露出明显的不愿意,“知道了这个消息,我完全可以一个人去抢嘛。”
“不可能的,”红灯使轻笑,似乎一点也没有对黎远的反应而感到意外,“余梁已踏入先天化气境,而我们都还处于炼精阶段,一个人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境界的每一层差距,虽说不是必然无法逾越,可也是难如登天。”
“还有其它合作者吗?”黎远适时地表现出退缩。
“没有,”红灯使摇头,“武道之路虽断,但先天也不是路边伏拾可得的石子,这庆沖小城,我知道的先天,也唯有我们三人而已。”
“何况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危险。”
“有几成把握?”
“按我的计划,有七成。”
“若三天前没有遇到我,你又该何处?”
“久候必失,当以三成把握,行险一搏。”
月光照在花圃的花朵上新洒的水珠边缘,折射出黎远的斗笠和红灯使的面具。
“我答应了。”黎远走出花圃,只留给红灯使一个模糊的背影。
“花老,”红灯使戴着手套的素手上重新捏有了一朵鲜花,“你怎么看?”
“观其剑意,乖恣暴戾,视其行事,喜怒无常,谨慎小心,”为黎远撑船的撑船使老头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红灯使身旁,“况且能察人阴阳,恐修有秘术。”
“此人很危险。”
“但灵修难遇,”红灯使轻轻一叹,语气莫名,“错过这一次,便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时主……”老头欲言又止,似有隐忧。
“花老,你不必再劝了,”红灯使柔婉的语气重新变得清冷,“我意已决,不容更改。”
老头叹气,不再言语。
“关于那斗笠先天的消息,还能查到更多吗?”
“此人好像凭空出现,所有消息,都只止于三日之前。”
“发动所有渠道,我要更多关于此人的信息,哪怕惊动其它时辰的红灯使,甚至是日月副楼主也在所不惜。”
“两日后,不成功,便成仁。”
“我不想让父亲的在天之灵,等得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