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远将战士的阔剑提在左手中,走下他度过了一个难忘夜晚的山丘,他不想用右手持剑,因为他总是对右肩以下的部分感到陌生,似乎它并不属于自己。
对于现在的黎远,唯有左手的肌肤与剑柄触碰后传递到他脑海中的冰凉感,才会使他真真切切觉得自己拥有属于自己的手,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手。
黎远走下埋葬了他一条手臂的山丘,从沟谷之间因太阳被遮挡而产生的黑色阴影中再次攀登上另一座矮矮的山包,他站在新的山丘顶端回望那在初晨的朦胧阳光中鲜红如血的红色丘陵群,总觉得那并不是属于自然的造物,而是一座座散发出诡异不详气息的坟墓。
每一座山丘便是一处坟墓,而这样的山丘组成的连绵丘陵,几乎占据了整片荒野。
“也许这片奇怪诡异的荒野,便是由一片巨大的坟墓群所化成,而那骷髅,战士,黑蟒,便是守卫在坟墓之外的卫兵。”
某种力量引导着黎远的思绪走进荒野最深处的秘密,令他隐约间看到了白昼的平静下隐藏的大恐怖,并一点一点将他的灵魂拉进深渊。
黎远头顶的枯草王冠忽然垂下一片血色的光华将他的整个身躯笼罩,他的瞳孔在无意识中放大,好像看到了什么令他的灵魂为之颤栗的画面。
黎远跑了起来,他不再一步一步地行走,而是在自己人类极限的身体素质支撑下,飞速穿过一条条山丘之中的沟谷,奔向插有十字架的那座他无比熟悉的高大山丘。
黎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忘记奔跑的,又是什么时候记起了它,他只记得一片血色光华垂落时,自己脑海中看到的那一名名拔起大山,将其当做武器掷向开裂的天幕上嘶鸣的翼人的巨人,看到一群翼人俯冲,眨眼间便将巨人啃噬殆尽的可怕景象。
开裂的天幕上有无数巨石和翼人的尸体如雨般落下,满目疮痍的大地上也有一名名仰天大吼的巨人消失,那是一场席卷了整个世界的战争,那是贯穿了整个大陆文明史的久远记忆。
“啊!”
正在奔跑的黎远忽然跌倒在地,灵魂上强烈的痛苦令他全身痉挛,他紧闭双眼在山丘阴影覆盖下的红土地上翻滚,丝毫没有发现在他头顶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只由白雾渐渐凝成身躯的翼人。
那翼人和他脑海方才刚刚浮现的战争画面中出现的翼人模样一般无二,人身鹰头,下身为蛇尾,背生有羽双翅,就像从神话中走出的生灵。
翼人看着陷入莫大痛苦的黎远头顶的枯草王冠,由白雾化作的双眼中冲出一股灰色的光芒,穿过血色光华的笼罩,直直射入黎远的灵魂。
做完这一切,翼人的身躯在骤然大放光明的太阳下迅速崩散,重新化为一片白雾融入天幕中,将亮度褪去的太阳遮挡在荒野之外。
黎远的意识再次看到了自己灵魂中那片沉寂的星空,不过此时在星空之下的黑暗虚无中,却出现了一块广袤的大陆,星空有多大,大陆便有多大。
与沉寂的星空相对应的是,大陆也是一片荒芜,只有在那颗黯淡的星星下方不知道间距多远的陆地上,长出了一颗柔柔弱弱的碧绿小草,与天幕上的星星遥相呼应。
“这是什么?”
黎远在未知处用意识看着这新发生的一切,心中自然而然生出了明悟。
“如果说星空代表灵魂的映像,那么同样出现的大陆也许便是肉体在灵魂中的投影。”
“由此看来,那一颗亮起的星星代表着我拥有了发射冰锥的能力,那么大陆上的小草呢?”
一道信息流进黎远意识中,他立刻知道了自己新获得的能力,不过这个能力让他眉头紧锁,让他再次陷入不安。
“王冠!王冠!”
“新的能力果然与它相关!”
黎远看着一道从代表冰锥法术的星星上落下的,将星空与大陆连接在一起的银色星辉,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
只要黎远将自己的肢体与生灵的尸体接触,那么他便可以掠夺不超过自己实力上限太多的生灵的肉体和灵魂的精华并化为己用,强化自己的肉体和灵魂。
黎远想起了骷髅按进自己额头的那颗从四具短袍尸体中凝聚而出的血色圆球,似乎看到了一个压在自己头顶的谜团。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谜团中将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做出许多或好或坏的猜测。
“怎么回事?”
黎远拉回思绪,惊愕地看着代表自己灵魂的星空中忽然出现的一大片灰雾,看着灰雾将星空中除了代表冰锥的那颗星星之外的所有没有发光的星星全部遮盖,很快整片星空中便只剩下了一颗星星。
就像熄灭的灰堆中仅存的一颗微弱的火星。
“发生了什么事?”
黎远看着自己灵魂中大变样的星空,忽然想起了荒野只有一轮孤零零血月的夜晚和被白雾遮掩着的白昼的天空。直觉告诉他灰雾的出现必然与荒野有关,正如同因为荒野出现在他灵魂中的沉寂星空和荒芜大地。
他不了解灰雾,正如他不了解王冠。
黎远清醒了过来,灵魂上的疼痛已经踪影全无,他身下压着枯草,身上洒着被始终如一的白雾遮挡的太阳落下的一点点温暖的光芒。
太阳再次走到了西边的天空,光线方向的变化驱散了山丘之间沟谷中的冰冷阴影,也驱散了黎远心头的一点阴霾。
他的身体素质已经超出了人类的极限,继灵魂之后,他再一次越过了普通人与新人类之间的那道天堑,如今的他已经算得上是炼体侧和神秘侧共有的双侧新人类。
相比于那些失去生命却依然无法成为新人类的人,他已经足够幸运了。
他起码还活着。
黎远提起属于战士的阔剑,奔跑着从沟谷中绕过六座山丘,跑上立有十字架的那座最为高大的存在,一路上畅通无阻。
他站在山丘顶端,看着在夕阳下不散射出一点点光线,黑得无比纯粹的十字架,心中滋味难明。
他之前迫切地离开了这里,但是现在,他不得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