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明天我就卷铺盖了，现在要分秒必争呼吸这屋子里烟雾，你们不知道，每次我一离开这屋子，一准有人要在里面喷香水，点檀香，我就纳闷了，机关事务局啥时候给老板配了保姆呀？”刚哥说完咧着嘴巴大笑着，小姜在旁献媚附和。
“得，你爱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吧，老板刚才说了，要你明天就跟小强做个交接，包括这房间钥匙……”
没等“水蜜桃”说完，刚哥抬脚踹上了门，房外传来“水蜜桃”的自言自语：“啥人啊这是？！”
兴许是舞台上的最后一幕疯狂，在卸妆前，刚哥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失落，仿佛是一个戏子无法走出戏中，走火入魔无法识别真实的角色了，只能借用谢幕前的最后时机，暂时填充那份惆怅。
四十三
那天在“竹苑”一号呆的时间不长，可听到耳朵的都是绝密要闻。我发现自己才离开市府没几日，那头的事儿已是日新月异了。刚哥原以为壹号给自己预留的位置是凤巢，他一伸手就能捞出凤爪啃，岂料王主任撒手的“XX”大厦早就成烂尾楼了，离任审计报告一出来，叫审计局长脑门发烫：一个驻省办单就帐面上的窟窿就高达五百多万，还不包括大厦改造扩建工程拖欠下的三百多万！王主任在任也不过五年，据说当初接受大厦时，那会儿不光能自力更生，不花财政一分钱，年末还有少许赢利用来给省里领导买年货。王主任已回市做离任述职，市府那头对王主任的述职报告很不满意，一直不见批复。
特别是新市长对审计报告里面的亏损数字深表怀疑，在市府常务会议上特意提到了这件事，说随便开家宾馆，一年盈利至少几百万，怎么可能每年倒贴进去百来万呢？王主任反正是离任了，开着辆警车到处逛悠也不着急，倒是市府管家杨秘书长沉不住气了，他跟“水蜜桃”的心思一样，巴不得刚哥早日上任，好让壹号轻松地坐在车里自由地享有自己那片领地。可现在前任的述职报告给凉在市府这头，等于将新任命搁置了。主管驻省办的凌副市长也无可奈何，自己毕竟是常务副市长，市长对驻省办交接工作先冷却不处理，他这个副职也不好插言，自己也才刚刚坐上常务位置，面子上的事他还得做足了，市委书记都没表态，他何必心急吃热豆腐？按刚哥的说法，起初大家都没太在意那份审计报告，数字就是水分，时间久了水分最终要蒸发掉的，市长会上对驻省办数字的置疑不过是说句场面的话。可结果出人意料，一直低调的市长调子调整了，人们发现市长要施展洗脸功夫了，先把毛巾浸湿，再拧干擦拭，他觉得数字太水分，要拧干毛巾给“XX”大厦擦脸。
王主任丝毫没在乎，敞开肚子跟秘书长杨头说：嫌我脸不干净，那先得给市委领导擦拭。身单力薄的市长好象早有心理准备，特意交代审计局听听人大老领导的意见。市长将球踢给人大自有他的道理，首先符合章法，这也是政府部门时常将最棘手的 问题摆到人大门口问斩的原由，人大的同志们平常有事没事，大会小会，开口闭口那都是“监督”当头，现在问题来了，该你监督机关行使权利的时候了。实际上，这种政府窝里斗争后的残局需要人大来收拾战场，倚老卖老有时候还是能得到充分尊重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老头子市长任上的众多帽子还没来得及一一摘落，新市长对花样百出的常务副组长之类的名堂不大感兴趣，或者说刚到任火候未到，脑子还没找到多余的缝隙给自个长脸，对那些表象上的帽子也就没往心里去，老头子的大名依旧横七竖八地躺在大小不等的领导小组名单榜眼位置。有人跟壹号提及此事，说这是站着茅坑不拉屎的主，没一点政治自觉性，建议按照惯例重新发文变更小组成员。壹号倒也没上心，只调笑道：名单不过是形式，这么些年来他老人家就像根针芒扎在我屁股上，让我时刻提醒着自己，现在他退到人大了，我还真有些不适应……
尽管退居二线，但老头子的视力范围并不局限在“老人院”的围墙内，目光时常要越过院墙，焦灼在驻省办那栋大厦上，因为他坚信：最安全的房屋往往也最容易生成鼠洞，因为老鼠也喜欢安乐窝。所以，“XX”大厦在老头子的脚下始终远而敬之，也好似是他精心打造的一处狩猎特区，貌似草肥林茂，实际草木皆兵，处处暗藏危机。他在等着一出猛兽坠落陷阱的好戏，就如同当初壹号精心策划一次别开生面的烧烤，要瞧他这草绳的蚂蚱在火上煎熬的壮烈场面一样心情急迫。
老头子同样让权力机关的监督职能落到了实处，敢于将市委书记推举的副市长人选给一票否决，这可是里程碑式的杰作，比他树立的标志性广场更具有时代意义，至少让习惯性思维的官人们见识到了来自班组成员外的权杖，这权杖本是法典刚性的，却时常被人揉成了麻花似的。
正因为这样，但凡老头子出没的场合，舆论喉舌的镜头从不敢给出侧面像，总在焦点位置。这回市长的如意算盘敲得正是时候，材料是现成的，数字也是敲榨后的渣滓，经历A县风波冲击后的老头子该出拳反击了。
结果倒叫“渔翁”市长失策了，审计报告人大那边也有一份，审计局长领着市长的旨意去打探人大主任的风向，人大主任怪责道：
审计局当务之急是要先配合好纪委的清查工作，这离任审计不都是走过场吗？我到人大前不也一样被你们审计过，审计风暴那是上面决定的事，千万别当一回事儿，咱这小地方就别凑热闹了，建议你们重新做份报告，离下届人大会改选的日子还早着哩，欲速则不达，别以为你借审计风暴就敢一意孤行，这么跟你说吧，XX大厦的建筑商是市府，而建设单位是市委，质量问题得由发包人验收，承包商只管收钱啦。
怀揣下届“副市长”美梦的审计局长被人大主任一棒给击醒了，发现自己搭上市长的那艘刚下水的船儿，有些头重脚轻了，赶紧回去重新修正报告，你市长不是怀疑里面的数字水分吗？咱立马就给蒸发掉，理由很容易找的，随便安插几个“0”符号，就如同安插几顶“乌纱帽”一样简单。
市长彻底懵了，感觉错拨了算珠子，在市委书记面前露出尾巴不说，还让老谋深算的人大主任玩耍了一把，这本帐算下来，韬光养晦的市长大人亏大了！
刚哥在说到人大那边的事时，时不时会问身边的小姜一句：我没说错吧。小姜即刻点头称是。这家伙算是把老头子彻底出卖了。刚哥完全失去了先前的惆怅满志，“XX”大厦经过离任审计一折腾，叫刚哥有些不安着，他担心自己成了替罪羊，专给别人拾荒。他对“水蜜桃”的无名之火其实是喷向老板壹号的，因为他隐约觉察到自己上“XX”大厦不过是充当了瓦匠角色，要在上面添砖加瓦补漏。
刚哥最后冲着门外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别让老子双手哆嗦，容易出车祸！”
司机一旦跟自己的老板咬上了牙关，那问题的严重性塞过一打秘书的12张嘴，也难怪省纪委要找老陈的司机谈话，“半边嘴”那张残缺的嘴巴不正是啃过牢窗吗？
老头子到会的详细情况是老婆事后向我“通报”的。让所有参会者深感意外的是，不爱唱高调的老市长在人大主任的位置上破天荒唱了一曲咏叹调：不管涉及到什么人，什么事，要一查到底，该查办的查办，该撤职的撤职，该吃枪子的别怕浪费弹药！反正咱中国几十年没打过仗了，拿腐败分子当靶子练技术。
因为老头子的表态，先拿A县开刀的清查方案获全票通过。包括老储的案子，老头子也没绕道规避，同样在会上做了自我批评，说自己过去提拔干部太看重个人能力，淡化了政治素质，现在退居二线了，时常深刻反思过去的从政教训，那时候只找会端碉堡的勇夫，忽视了思想觉悟，希望在座的一线领导同志以己为戒，吸取教训，在后备干部起用上一定要遵循民主推荐的组织原则，杜绝“一言堂”直升机式的任命方式……等等台面上的官话儿，听来叫与会人员都感觉像是壹号在做报告，破马张飞的人大主任摇起鹅毛扇成了孔明，这是唱的哪门子空城计呀？最为感动的数吴同学，储案自立案以来，虽说得到市委的大力支持，可鉴于老储是老头子梯队上的掉队者，吴同学一上任就拿老同学的门生动刀，从私情上说叫纪委书记有点为难。现在老同学旗帜鲜明地站在了自己这边，她吴同学的手脚就松绑了，心态也恢复了正常，就等放手收网了。
老婆说：“这次姓吴的有点感情失控，居然起身冲老头子鞠了个躬，说感谢老领导的理解和支持，希望老领导今后一如既往地支持纪检部门的工作。你才这老家伙怎么说？”
“能咋说？还不是他的口头禅：问题不大！”我说。
“呵呵，老家伙前面扔出了一颗烟雾弹算是火力侦察，后面才是真炮实弹。
他说呀，过去当市长时我就大力支持纪检部门反腐，老陈出了问题那是他个人没珍惜作为纪委战线反腐斗士的荣誉，不代表市纪委队伍出了问题，好比是这场清查风暴，同样不能否定省委当初拿我市做‘经济环境’考评示范的决策，改革嘛，就是开荒造林，不能保证每粒种子都能生根发芽，长大成材，难道因为有几棵荆棘碍眼就焚烧掉整个森林吗？所以，这次清查工作一定要注意把握好大方向，不能搞一刀切，白色恐怖！我可听说了，A县广大干部现在是人人自畏，个个心惊，干部的思想负担很重，已影响到当地正常的行政效率，某些执法部门甚至出现了不敢深入厂矿企业履行监督职能了。在此，作为人大常委会党组书记，我有必要提醒在座的各位，这片林子能长成今天的样子着实不容易，不要随便朝里头丢烟头，也希望吴书记把这次清查工作做得更为细致些，稳打稳扎，不要急于求成，跟腐败分子斗争不是速战速决，而是持久战。另外一点我也有必要提醒，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抓痛处，不揪短处，假如说因为收过一条香烟就标上腐败的标签，我想，今天在座的除了女同志，大家都是腐败分子了，包括我本人，也包括从不吸烟的同志。不能因为捡芝麻而丢了黄豆，我希望老储交到纪委手心的是粒黄豆，而不是芝麻……”
老婆讲了一大堆，好象她是会议记录员，一字不漏地重吹起老头子的战斗号角。
“奶奶的，我怎么听着不太像老头子的口吻，你娘的在杜撰吧？”我骂道。
“你爱信不信，反正书记那里有会议记录，‘水蜜桃’让我看过了，一字不差，别忘记我是记者出身。”
老头子这次出马好象没啥底牌了，只能拿省委“示范”之类的俗套来解招了，这么快就黥驴技穷向壹号书生缴械投降了？
官道上说套话拿上级来压制人的，说明其自身政治生命已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了。
老婆同样对老头子的反常举动疑惑不解，跟上次他保全萧大秘的策略完全颠倒过来了，上次是用手掌护着“秘书长”，这回连指头也懒得动一根，全真空放任，拿俗套的把戏来应战，这对吴同学来说实在小儿科了，他这位老同学是专家学者出身，只认公理不食人间烟火，理想的字典里只能找到“大公无私”、“铁面无私”之类的成语。
“老头子真的身正不怕影子斜？”老婆问我，“A县就是沼泽地，从那烂淤泥地里拔脚不带腥臭的肯定是神人，能驾祥云代步的。老头子能做到洁然一身吗？”
“奶奶的，就你们老板出泥污而不染？我可听说了，你们老板让个司机上XX大厦意在重新粉刷墙面，这叫啥词儿，那成语叫——对，粉饰太平！”我回答道。
“呵呵，粉饰太平？不太平了再怎么涂画，颜料也是血色的！我估摸着老头子这回是在劫难逃了。唉，我倒是为你担心着，这些年你可没少往尾箱里塞东西，也怪我，那时候咋就没制止你呢？”
“操，一张金卡就叫你娘的心花怒放，别忘了你脖子上的项链是怎么来的。”
“这不是你送我的结婚纪念日吗？有问题？！”老婆一脸愕然。
“我坦白了吧，那是钟总送的，那年老头子给夫人做寿，你跟着沾光也弄到一条，比老婆子的项链细一点而已。”
“要命！”老婆失声叫着，一把扯下了那条夺命绳索，脖子上勒出一道红印……
四十四
吴同学第二次跟我提到那封举报信时，小强已在壹号驾驶室度过了一星期。这次谈话比上次更为深入了，从她话里我已听明白目标基本锁进了壹号驾驶室，吴同学当然不知道我老余掌握的一手材料早锁进了“王圣水”的保险箱里。有一点我始终琢磨不透，她吴同学又没见过小强的笔迹，怎么能锁定在陆战队员身上？第一次谈话是想侧面了解领导和小车司机之间到底有没有垛墙隔离着，因为我这个司机跟她之间就远隔着万里长城，她也仅凭道听途说来推测小车司机和领导之间亲密度；这回谈话主题思想已升华，一开口就问
“老余，你们当司机的有时候是不是也会对领导心存不满，甚至会记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