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很贴切！”杨秘书长跟市长秘书碰杯说，“可话又饶回来了，‘XX’大厦这个泄了气的皮球，扑到手上还得吹足了气给圆满地踢回中场去，我少的是那口气不是？”
“那就再来一杯，酒能提气，更能壮胆，先前的小杨头可不是现在的酒品，咋一推三让呢？要不咱请胡博士过来助兴。”小杨头坐拥女博士知己现在已是半公开化，而不是躲在西山古塔边悄然牵手了。听我提到胡博士，小杨头将酒一饮而尽，大笑道：
“二位兄弟有所不知，跟高知分子女人打交道时，你千万别当洋酒品假装斯文，其实她就是一瓶二锅头，只要你有胆量揭开盖子照直灌进嗓子里，先辣后热的滋味跟个村姑味道是一样。高知分子女人啊，有时候也跟领导有着相象之处，你也要把领导当二锅头，只有不在乎领导烈度时，你才有机会品尝到苦尽甘来的愉悦，畏惧领导就好比对高知分子女人患有恐高症，其实他们都处在同一个层面上，高处不胜寒啊！”
“高见，真乃高见，来，杨头，为高见而干杯！”“谍报员”似乎深有体会，过去给老头子破译电码式报告时，生怕译错一个标点符号，见到老头子如同恶霸在世，他这个佃户大气都不敢出，老担心年头又要加租加息。有一次老头子要下A县做调研，准备从调研室带一名随从，兴许是记得“谍报员”是专职给自己整理讲话稿的，特意让调研室主任通知“谍报员”一道随车下去。被钦点的“谍报员”有点受宠若惊了，诚惶诚恐地挤在后座拐角上，畏手畏脚的，十分紧张。我刚启动车，老头子朝后望了两眼，忽然叫“谍报员”回去工作，不用跟着了。“谍报员”有点茫然失措，又不敢问，懵懂着屁股退出了奥迪后座。车镜里反射出的“谍报员”形象至今历历在目，恰似遭受一场冰雹摧残，可怜的小科员萎谢在夏日的骄阳里，影子都在战抖……
我问老头子为什么又叫人下车了。老头子说：
“萎缩在角落里的人只配整理讲话稿，就那块材料了。”
“谍报员”那会的表现正是小杨头阐述的理论：把领导当洋酒嗅到鼻孔了。
“你倒是说说，你一个搞统计数字出身的怎么能从市府办笔杆子丛林中破土而出的？”小杨头也想知道市长老板为啥用“谍报员”这样的一根筋给自己拎包，这也是市府办大小秀才们疑惑不解的悬案。
“不会在上氮肥厂搞数字统计时顺口给广大拆迁户宣扬了一江两岸花园城市的施政方针吧？于是乎钉子户们也被你策反成功了，拔掉了门前的钉子，坚决拥护城市建设，舍小家为大家，一呼百应就那么搬家了，你‘谍报员’的几串数字强过了拆迁公司的铲车，自然是当老板秘书的材料了。”我开涮道。
“明人不说窗户话，实话告诉两位仁兄，到今天小弟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进修来的造化，莫名其妙地给老板拎上了包，回家跟我媳妇一说，猜猜怎么着，媳妇在我额头上摸了半天说，没发烧呀。哈哈，这叫狗屎运知道不？”“谍报员”颇为得意地笑着。
“就这么简单？我可听说了，提拔任命下达前一周，你随市长出了趟澳门，就你们俩，有这回事吗？”小杨头搁下筷子问，眼光逼视着市长秘书。
“道听途说，老板因私事出境，我哩，碰巧老母亲生病在省城医院住院看病，请了几天假，也碰巧跟老板同一个时间回到市里，不信你们问他司机，那天小车上有没有我在坐。不是有人造谣说，我陪市长上葡京耍了大半宿后又被花车接进了桑拿殿洗鸳鸯浴吗？我倒希望是真事儿，上那边耍色子玩女人算是一种时尚消费吧，今生能求一回醉也值当哪。”“谍报员”一边动着筷子一边拌着嘴巴，说的情真意切，合情合理，由不得你不信。
三人又碰完一杯，“谍报员”也搁下了筷子，意味深长地说：“杨头，有关你的说法也不少哟——先不说你把自己青云直上归结为校友机会论是否服众，单就你上任市府秘书长一职说法就有N种，迢迢大道通罗马，甭管众说纷纭，可结论是相同的，说你是一把手腾出的一只假手，伸进市政遥控二把手来着，秘书长做何解释呢？”
“奶奶的，我成三只手了，来掏市长大人心窝的。老余，你给瞧瞧，我跟大家伙一样，从娘胎里出来只有两只手嘛！”小杨头看似在诙谐中自嘲，可表情很僵硬，“谍报员”的回击力度比五粮液冲多了，呛得他直擦汗。
谈到这里，我一开始对“谍报员”的认识是肤浅了，此刻的“谍报员”在我眼里完全判若两人，不再是机械发报式的，滴答声中蹦达出思想的火花，迂腐的表象下隐藏着不易察觉的心计，真应了那句话：大隐于市，大智若愚。
我忽然找到了“谍报员”踩中狗屎运的原由了，时刻在准备着抬脚机会，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就“谍报员”这头盘龙卧虎来说，新老市长眼力一对照，后来者才具备伯乐慧眼，而老头子纯粹是睁眼瞎，将收敛错看成了萎缩，难怪他调教出的是萧大秘，跟壹号打造的“杨头”一比较，显得太没领导水准了，但真正骑上千里马的应该是新市长，因为他挖掘出隐身于厚土之下的大隐之士，能将小杨头比作“三只手”的人，其本身多出了一只眼，也真是棋逢对手了！
彼此试探性的对话看似是酒精挥发出的涌动，实际运载着巨大的对抗能量，我这盏微弱的“省油灯”是不自量力了，没有我的照应，他们的影子照样能投射在大地上纷争、苟合、再战斗。
高手接招向来是点到为止，见好就收，无须见血的。
“谍报员”主动转移了焦灼的话题，舌头卷向了我，伸进了纪委，关心起老储的案子来。
“余哥，听说你上了一趟‘水楼’，老储就不再绝食了，可真有你的，跟着吴书记开车，境界就是不一样。”
“就是，老储的案子究竟咋样了？”小杨头也真能装聋作哑，一脸打探的急迫之情，完全跟他秘书长的高贵之躯脱节了。
奶奶的，两只蜂蜜把我当黑郁金香来调戏了，我不过是他俩对话时下载的工具，借助我的嘴巴给他俩接口水，比酒水烈度更浓，真叫老子恶心。
“别看我老余身在纪委，可对纪委同志们的一线工作基本是抓瞎，谁叫咱是开车的呢？不满两位领导说，在市府小车班咱司机至少还有个安乐狗窝，闲时可看报抽烟喝茶，困时也能横七树八眯上一觉，可到了纪委那头，无固定场所不说，除了办公室，其他科室均视为禁地，闲人免进。我确实上了趟‘水楼’，也受到了敬爱的储书记亲密接见，敢情进了‘三人房’的‘入轨者’是可以扯着嗓子把陪住人吆喝成女服务员的，‘牛鬼’冷酷吧？可在老储面前有时候也是一副孙子面孔，从那以后，我再没兴趣涉足套房半步，丢不起那人，谁叫咱也是纪委一员呢。所以说，进了‘水楼’的老储没咋地，就是饭菜不对口，借机减肥啦！绝食之说，是‘牛鬼’他们没辙时编造的理由。我就知道这些，二位领导也放开肚量，跟我老余掏点内参消息吧，自从我老婆上了宣传部，我的信息渠道彻底关闭了，同床异梦哟，长此以往，难说不给老子扣顶绿帽子啊！”
我说这番话是有感而发，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自己立身的纪委机关所谓的神秘面纱不过是人们的想象，就如同大小处座干部对办案捕快“牛鬼”敬畏一样，“水楼”里的“牛鬼”并非外界想象成的凶神恶煞，他跟老储短暂对决场面，处于下风的恰恰是他。
“杨头，我可听说了，省纪委对老陈的案子最终处理结果好象相当保守的，可能只做党内发落，咱市委班子将这次经济环境清查工作的调子是不是定高了点？居然提出把陈、储两案结合到清查工作，三位一体掀起反腐浪潮，口号也忒响了，陈案可是省纪委主抓的，咱这边配合协助，怎么唱起了主角？”“谍报员”滴答的消息果真绝密，这是要把陈储两人拴到一根绳子上，再顺藤摸瓜，最终圈起那块腐土肥沃的瓜地，揪出瓜王。
小杨头显然不想深入这样的敏感话题，吹出一口烟来，故作深沉地说：“你这么下结论为时过早，是不是老板在常委会上勉强举手赞成这次反腐工作部署？”
“杨头可别误会，纯属个人看法，跟市长无关。”“谍报员”赶忙声明。
“你们知道老市长在列席常委会议时怎么发表意见的吗？”小杨头话锋急转，刺向了老头子。
“洗耳恭听，听说是老市长一般很少列席市委常委会的，人大那边都是常务副主任列会，但这次纪委清查工作一开始运转，老市长就在关注中，很多人…...”“谍报员”忽然停顿下来，好象才意识到眼前的老余曾经是老头子的老轿夫，有所避讳了。
“照直说，老余不是外人，更不是进献谗言的小人，不会上大人那头给你市长秘书打小报告的；话又说回来了，就算打小报告，老头子又奈可你何呀？等你在市长秘书位置上功成名就想到区长、县长肥缺时，老头子早回家带孙子去了，人大任命不又回到橡皮章形式了。”秘书长小杨头自己话里藏话，却怂恿手下秘书畅所欲言，这可能是“长”字的显著区别所在。
“谍报员”喝了口茶，改口道：“老市长这人性格太直了，同样一句话他说出来容易让人误解，得，还是听你说说常委会上的事。”
“谍报员”还算没忘本，副科官衔小，却是仕途之道的关键交叉口，假如你错过了花样年华，花白头发时被追认为政治局委员又有何用？君不见多少贤士俊才逡巡于这一交叉口望穿秋水，有机会抬脚迈上第一台阶，才有可能走向万丈高楼。“谍报员”的第一交叉口是老头子亲自过问下通过的，尽管老头子对他的仕途下过无期判决。
“老市长这次义无返顾地支持书记的决策，大家都知道他是当初力推经济环境考评的主要参与人，而且又是老储的引路人，能有这样的态度实在出乎书记的意料，带头起立给老头子鼓掌。老头子的发言大概是这样的……”说到这，小杨头清了清嗓子，模仿老头子说话的腔调：
“反腐倡廉大会年年讲，小会月月讲，没会也天天讲，为什么没啥效果？为什么腐败分子越反越多，这里有个代价问题。过去我们在老山前线上常喊一句口号是‘牺牲我一个，幸福十亿人’，以一人之死换来亿民幸福，值得！这是正面教材，虽然有些夸张；反面教材呢？我看过大案要案内参纪实，其中有位被判死刑的跟记者有段精彩对话，记者问他才50出头就要终结生命了，贪污受贿值得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猜他怎么回答吧。他说，我啊，如果无灾无病的也许能活到80岁，从现在开始算起，我离退休也只有十来年时间，工资收入累加起来不过几十万，扣除乱七八糟的费用，所剩无几了，最终还得靠养老金活着。
这样算下来我的家人咋办，他们的工资收入矮我一大截，我尚且只能养活自己，他们能指望到退休养老金吗？太遥远的事都是没谱的，咱是中国特色，没啥社会福利可讲究的，儿子结婚要买房，将来儿子还要给孙子买房子，孙子那辈人肯定得出国深造吧，对了，我这套房改房还有老婆的一半家产，指不定哪天离婚了还得分割房子不是？我只说房子这一桩事上，你是法制记者，你用法律条文给我算算，我那区区几十万超前透支的工资够我支撑到入土之日吗？现在我可明确告诉你，我的家人都在大西洋彼岸安家落户了，房子跟外国人一样，独门独院的带花园草坪，不多，就三套，我和老婆一套，儿子一套，另一套给孙子预备的，成了外国公民多好啊。我嘛，是享受不到西方人的生活方式了，可我觉得值得，用我未到手的几十万换来一家人的国外生活划算！我说同志们，听到这里你们注意到没有，他竟然没有正面回答记者的提问，那就是生命的代价，一个贪官贪到忘却自己生命价值时，这种贪婪成本就是零……”
模仿的惟妙惟肖，老头子经常将战场上的那些事儿摆到大小会议桌上当作战地图指手画脚。
“可这次纪委召开的清查工作通报会上老市长的调子又变味了，拿省委压人了，说经济环境考评示范是省委的决策，咱反腐败不能越过底线，人为扩大打击面。”“谍报员”推了推镜框说。
“那是因为老陈的问题可能党内处理，老市长讲话有了底气，现在头疼的是市委书记了，大网铺撒开了，该如何收网？”杨大秘书长心系市委那头。
“奶奶的，这政治鱼网也忒沉了，鱼虾不多，淤泥不少，累不死你们这帮渔翁才怪哩！来，喝酒，二位领导莫谈国事啦。”
我径自焖了一大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问：“今晚谁给买单报销啊？”
四十六
老头子住进省空军医院了，喝酒喝成了胃出血。
听小姜打来电话说，老头子上省城是参加军区大院一位老首长孙子的婚宴，婚宴上喝酒没尽兴，散宴后在儿子家里独自喝闷酒，结果躺进了医院。
要是搁在过去，打两声喷嚏就有人“擦鼻涕”，埋怨市长是个工作狂，不注意休息：您老的身体属于全市人民的，您流鼻涕，那全市人民都得跟着打喷嚏。
军人出身的老头子身板一直很硬朗，包括酒精考验的胃功能，也是相当的强盛。所以，躺在医院里接受大小官员膜拜的机会不多，膜拜都得敬香火。老头子针对“领导干部一躺下，虎鞭鹿茸接茬上”的现象曾在会上作出深刻而尖锐的批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