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脸憔悴的刘芷薇不过意地拉着石榴的手说,伟达给公司惹了那么大的祸,领导不但不追究,还惦记着他的老婆孩子,真叫人过意不去。石榴顺势说,公司派贾总出国去了,为的就是让他躲躲风头。这大楼倒了也不全是贾总的责任,更与你们没关系。孩子现在正是学习的紧要当口,千万不要为这件事受影响。贾总不在家,公司会关照你们的日常生活的,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千万别见外。
刘芷薇抹着眼泪连声表示感谢。石榴又把姚宜南介绍给她说:“这是集团委派接替贾总的姚宜南,姚总,贾总出国期间,你们娘俩有什么事,都由姚总来关照,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当然也可以直接找我。”
姚宜南拉过小佾的手说:“姚叔叔和你爸爸是好朋友,有什么事需要叔叔办的,尽管找我,喏,这是我的名片。”
“谢谢姚叔叔。”小佾的声音又脆又甜。
又聊了一会,石榴换了严肃的口气说:“不过,贾总毕竟是这起事故的主要责任者,上头肯定还是要追究的。估计会有人来了解一些情况,你们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千万不要给贾总添什么麻烦。反正你们孤儿寡母的,没人能把你们怎么样。贾总出国的事,对任何人也不能透露,短期内也不要惦记着和他联系。这是为贾总好,也是为你们娘儿俩好。”
刘芷薇千恩万谢地连连应允。石榴起身告辞,留下厚厚一叠钞票,还有一些米面油肉蛋主副食品。下楼时,她对送别的刘芷薇和小佾说:
“你这居住条件可是一般,贾总盖了那么多房子,就没想到给自己换一套?”
“别提了!”刘芷薇一脸失落,“本来她爸说好,听涛苑竣工后要在那片小区里买一套面积大些的,这不,全泡汤了!”
汽车发动起来,石榴隔着车窗与母女俩挥手告别,扭过头吩咐姚宜南,明天派人把贾伟达家里的电话撤掉,免得被人监听。姚宜南嘴里答应着,眼光却一直没离开站在路灯下的小佾,那女孩子穿着那件新款外衣,一脸天真而幸福的表情。
石榴的奔驰顶级轿车从贾伟达居住的小区开出来,一直驶向市中心的人民礼堂。晚上这里有一场个人独唱音乐会。为庆祝听涛苑一期工程圆满竣工,腾鳌集团特地从北京邀请了时下风头正劲的“甜歌女王”樱桃小姐前来滨州市开办专场音乐会,原定8号楼剪彩那天举行首场演出,市里四大班子领导都要出席,可是塌楼之后,再这样大张旗鼓地“庆祝”显然不合适,于是演出推后了两天,领导们也不再方便露面了,这样,于先鳌便让石榴来张罗今天晚上的活动。樱桃当然是艺名,她本人便是在滨州长大的,毕业于鲸鳍高中,从小能歌善舞,后来考入北京一家顶级歌舞剧院,不出几年便红遍大江南北。她的父母哥嫂现在都还在滨州市居住。有了这层关系,前年腾鳌集团为成立十周年举办庆典,石榴专程去北京邀请樱桃回家乡演出,两人一见如故,加之一个叫“樱桃”,一个叫“石榴”,自然多了几分亲近。这次又是石榴出面把樱桃请来,而且她在滨州市的所有活动都是石榴给安排的。
礼堂外人流如织,观众正在持票入场。石榴泊好车,抬眼看到沿着马路边威风凛凛停着一排山崎?火神牌的摩托车,她知道虎头他们来了。以过去的经验看,凡有这类大型文体活动,总会有些社会上的小混混前来捣乱,所以集团公关部向她报告说让虎头带人来帮着维持秩序时,她默许了,这也算是“以黑制黑”吧。
一个通身着黑色夹克的平头年轻人跑过来,他就是虎头。虎头生于虎年,名字里又有个虎字,从小辍学,便在社会上厮混,靠着拳头棍子打出威风,手下有了一帮弟兄,于是便学着电影里的样子给自己这伙人起名叫“虎头帮”,人人在胸前纹上一只虎头作标记。前些年,这些人闹腾得过分了,被姜大明处理过,打那以后虎头见了姜大明便老老实实的,并且自愿充当眼线,帮助警方破获过一些大大小小的案子。腾鳌集团涉足房地产开发后,时常为老住户拆迁的事情而挠头,于先鳌想组织一伙人专门负责“拔钉子”,姜大明便向他推荐了虎头和他的手下弟兄。起初给这伙人安个名头叫保安服务公司,后来姜大明说这类公司要在公安部门备案,这些家伙个个都有案底,肯定通不过,于先鳌灵机一动,起了个“和谐经济推进办公室”的名称,意思是通过他们的“工作”促进和谐经济建设。姜大明初听这个名字时,忍不住一口茶都笑喷了,真他妈的会拉大旗做虎皮!他笑骂道,不过你倒会赶政治上的时髦。
平时这伙人是受贾伟达支使,但虎头对石榴也畏惧三分,原因是他的手下没少被石榴修理过。这会儿见石榴下车,他急忙过来报告说,姜局一会儿也要过来看演出。
“他要来?不是说市领导都不参加吗?”石榴有些奇怪。姜大明虽然是在公安局任职,但毕竟也是滨州市的副市长之一。
“当家的不知道吧?”虎头海吹起来,“咱姜局可是个音乐发烧友呢,男高音唱得棒极了!那年春节,他带队给俺们送法上监狱,还拉着我和他一起唱过二重唱呢!”
石榴睨了他一眼,哼道:“别提你那点光荣历史了!领我上后台,看看北京的客人去!”
……
后台化妆间的门关着,石榴轻轻敲了敲,得到应声便推门而入。屋子里只有樱桃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跟随樱桃一起来的两个化妆师都不在。石榴有些奇怪,细打量发现,原来樱桃已经化好了妆,只等着上场了。
“石榴姐,”樱桃起身介绍道,“这是我哥哥,听说我回来了,特地来看望我。”
其实樱桃比石榴还大两岁,但化过妆后的樱桃显得娇俏姣美,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所以从结识那天起,就称石榴姐姐,石榴也默认了。
石榴礼貌地与她打个招呼,却发现她有些心不在焉,而樱桃好看的眉眼间似乎也带有隐隐的忧郁。
石榴歉意地对樱桃说,这几天忙一些杂事,照顾不周,等这场演出结束,一定要陪她上省城玩两天。樱桃说自己很开心,昨天回滨州的家里住了一晚上,爸妈都很高兴。
樱桃哥哥见插不上嘴,便告辞了。见哥哥出门,樱桃吞吞吐吐地说:
“石榴姐……我哥哥他……”
石榴看了她一眼,准备听她说下去。就在这当口,门又开了,虎头引着姜大明走进来。
“樱桃小姐,姜市长来看你了!”
樱桃看到姜大明,眼睛里忽地一亮,急忙起身施礼,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
姜大明朗声笑着冲石榴点点头打招呼,话却是对着樱桃说的:“老朋友来了,大哥无论如何也要来捧这个场子的!一晃两年不见,樱桃可是越发漂亮了!”
石榴话里有话地说:“没想到咱姜大市长还对文化事业这样关心,以前我可没看出来呢!”
“发烧友而已,发烧友而已。”姜大明毫不掩饰地说,“其实我只是爱听樱桃唱的甜歌,每次听完,都感到周身熨帖,心里呀,像喝了蜜糖一般。”
樱桃莺声谢道:“大哥这样抬举樱桃,找机会就给大哥专门唱几首好了。”
“那可真是大哥的福分了!”姜大明半真半假地说,“今天大哥就要从头听到尾,当一个忠实的粉丝!”
石榴不屑地哼了姜大明一下,隐约感觉樱桃的笑声很勉强,想想刚才欲言又止的样子,断定她肚子里有心事。
手机铃声响了,尹七七慵懒地翻个身,拿起手机一看是哈苏莫。这个表弟,尹七七常开玩笑叫他“哈斯玛”,去年夏天,她跟舅舅哈文昆和表弟一起去天池游玩,东道主请他们品尝一道叫做“清蒸哈斯玛”的名菜,据说是满汉全席108道菜品中的一道,其实是长白山里特有的一种林蛙,极富营养。主人介绍说,女士吃了美容,男人吃了大补。席间尹七七招呼哈苏莫,不知道怎么回事,顺嘴就把他喊成了“哈斯玛”,当时她开心得大笑,为自己这份创意而得意,表弟倒是没恼,只是揪着她耳朵要一个吻,说是惩罚她,还是舅舅把儿子斥退,不许他胡闹。
哈苏莫比尹七七小一岁,今年二十七了,顶着个风投公司经理的名头,开名车戴名表穿名牌住名宅,潇洒惬意得很。贵为地委书记的公子,纨绔子弟的名声是摆不脱的,但尹七七看得出来,他最大的一个优点是对待女人不是那样随意。坊间传说他出手大方,举止奢华,但绯闻甚少,这在当今的阔少爷群里确实少见,也是尹七七对他多少有些好感的原因之一。
不过尹七七却尽量避免与他接触过多。她看得出来,这个表弟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爸爸妈妈的话可以不听,但尹七七吩咐他做什么,他都会不打折扣地马上去办,有时候和爸妈拌嘴了,也只有尹七七能安抚好他。对尹七七,他算得上言听计从,从来不惹她不高兴。上次尹七七过生日,他在鲸鱼湾港外“酒吧走廊”最有名的海参崴酒吧里陪她消夜,借着酒劲,抱住她索吻,尹七七当时就翻了脸,拂袖而去,这傻小子竟然在尹七七的房间外面站了一夜,就是为了第二天一大早给表姐赔个不是。尹七七明白他的心思,也知道在自己那贫穷落后的老家,姨表姑表舅表兄妹姐弟之间联姻是件很平常的事情,但她却不想也不敢答应他。一则她觉得自己不配;二则精于世故的舅舅哈文昆早就看出了端倪,曾经私下里严厉警告过她,不要纵容表弟的纠缠。她不敢得罪舅舅,没有舅舅,便没有她的今天,她没有本事不听他的话。
尹七七挂断手机,将它设置成拒绝接听状态。今天是周六,她本想好好睡一觉,在宾馆做服务员工作,每天一大早就要到岗,总感觉睡眠不足。可是这个可恶的哈斯玛,硬是搅了自己的好梦。
尹七七阖上眼皮,却怎么也不再有睡意,想想昨天晚上与那个人通的电话,一下子兴奋起来。
她说想买一台小车,说自己在车行看好那款“雨燕”,日本铃木品牌,小巧而灵便,特别是通体瓦蓝的颜色,像个小精灵。她说宾馆里好多比自己年轻的女服务员都有了车,只有自己还天天挤公交上班,着实没有面子。那个人在电话里笑了,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问她,凭你那点儿工资,冷不丁开个车上班,不怕别人议论吗?
尹七七知道,只要他不明确拒绝,便等于是默认了。也许忽然有一天,有人会把车开上门送给自己,就像这套房子。当初向他提出来不想再住在宾馆,他也是没答应她什么,可是一个月后,两人在一起温存时,他从皮包里拿出一串钥匙交给她,进到房间里她才发现,他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着她来入住了,连房屋产权证上写的都是“尹七七”三个字。
想到这些,尹七七心头涌上一阵甜蜜,当初那种痛苦、羞辱和委屈早已经淡化得无影无踪了。虽说他比自己大了整整一倍的年纪,虽说他不许自己另交男朋友,但他对自己的确很好,宠着自己,惯着自己,听任自己在他面前发小脾气而从来不生气,对自己的所有要求几乎都能满足。尹七七唯一的遗憾是,这种情感是秘密的,不为世人所接受的,因而也是见不得阳光的,她已经为他赔上了七八年的美好光阴,或许此生自己就要给他当一辈子地下夫人,直到他告别人世为止。
有时听同事们谈论哪个女人被某某高官包养,尹七七都会心里乱跳,生怕她们是在影射自己,连带的,她对“二奶”、“小蜜”、“姘头”一类的字眼儿格外敏感。不过她也听得出来,女伴们在讲述这些艳事时,大多时候流露出来的是一种羡慕,一种向往,这就使她暗地里又有了几分自得。久而久之,尹七七开始陶醉于眼下这种生活,毕竟当初从家乡那个小山村里出来时,自己绝不敢想象能过上这样雍容华贵、锦衣玉食的日子。
翻身坐起,尹七七抓过床头柜上那面椭圆形的理妆镜,照了照自己的面容。虽然未经打理,镜子里的姣好形象仍是那样娇嫩妩媚。尹七七知道自己很美,是一种动人心魄的美,舅舅常说,这样一个美人胚子,不去当演员真是浪费材料了。鹅蛋圆形的面庞细腻如凝脂,在长长的乌发衬托下显得愈加白晳,两只眼睛不是很大,但细长的睫毛却把它装点得格外灵活,鼻梁高高的有几分俏皮,而红润如婴儿般的芳唇则十分性感。年届三十的女人大概是一生中最水灵最丰满的季节,他能被自己迷住,无疑也是因为这一点。尹七七得意地向镜子中那张娇媚的面孔做了个鬼脸。
尹七七在家里是最小的丫头,上头有三个哥哥,没有姐姐妹妹,于是便备受爹娘娇宠。山里人家很穷,别说女孩子,她的三个哥哥都没上过学,别人家的男孩子也是从小就进山砍柴打猎放牛种地。在她的缠磨下,家里终于同意送她进了学堂。大学没考上,她读了地区护理学校,中专毕业那年十九岁,找不到工作,只好又回到小山村。正在这时,离开家乡多年的哈文昆回去探亲,尹七七跟着爹娘去看望这个担任地委书记的舅舅。舅舅听说她学的是护士,很爽快地答应帮助她在鲸鳍镇找份拿工资的活儿。在家乡人眼里,舅舅是个了不起的大官,而鲸鳍镇更是他们心目中的大城市,山里娃能在鲸鳍镇上班,那是一件多么令人羡慕的事情呵!虽然尹七七知道,这个舅舅并不是妈妈的亲哥哥,但这并不影响她对他的敬畏、崇拜与亲近。舅舅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带着尹七七坐上自己的奥迪轿车回到鲸鳍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