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觉走到了天空昏暗下来,月亮悄悄爬上天幕,月光不甚明显,悄无声息地从树叶间隙中洒下,两人都无知无觉。
简洁从她刚到镇子里说起,并没有可以跳过起初那些不愉悦的部分,像站在第三人的角度,平静地告诉他她过得怎么样,半点儿也不加修饰,因为想让他知道,他所有的痛苦,她都感同身受着。
余生一直没有说话,默默听她讲。
暮色渐晚,四周逐渐安静下来,只有偶尔的蝉鸣声,还有晚风吹过繁密树叶间隙,留下的窸窣声,她柔和的声音一字一句钻进他心里。
她慢慢讲到之后的日子,温馨宁和,有平凡热闹的家庭,忙碌充实的生活,她说,她去学了很多东西,因为不能让自己闲下来,一旦闲下来,她就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更无法抑制想去找他的念头。
她说她偷偷跑过好几次,有两次甚至车票都买好了,还是被简家留在这边的人抓了回去,她不知道简家为什么不让她回去,问过无数次也得不到真实的答案。
余生听到这里皱紧眉头,他没想过这个可能,一直以为经历过那样的事之后,她不愿意面对他,才选择离开,当下却没开口,默默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她又继续说了很多事情,平凡琐碎,他本该厌烦的,却奇怪地觉得温暖。
等送到她回了家,余生竟然还有些意犹未尽,转身走在回家路上时,难得地思考了自己如此异常的原因何在,是因为简洁没错,但具体因为简洁的什么呢,他忽然发现自己竟想不出来,纠结一番也就不想了,反正他不厌恶这种异常就是了。
第二天,简家三姐弟都没出门,舒舒服服地在家过完了开学前的最后一天,养足精神应对开学这场硬战。
简洁上网了解了一些课后兴趣班的信息,她想继续学画画和吉他,想着改天去看看报个班,对她来说,开不开学区别倒不大,就是时间分配上多了些拘束。
一天结束,几人完全从军训的疲倦中休整过来,第二天都起了个大早,精神奕奕地到了学校。
开学第一节课永远都是班会,毕竟都高三了,班主任胡老师免不了要敲打了一番,好唤起学生们的紧张感和进取心,激情澎湃的演讲结束后,想起来简家的嘱托,柔和了神色,看向简洁,让她上来再做个自我介绍。
简洁垂眸,眉头皱了下,上台简单说了自己姓名,眼神垂在讲台上,样子看上去有些木讷,余生抬了抬眼,只看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懒散地转着笔玩儿。
简洁下台后,胡老师又简单说了几句,拿出早就排好的座次表,让大家收拾好东西准备换座儿。
简洁跟简涟当了同桌,坐在倒数第二排,后边儿是余生和莫赫文,前边儿是简羽和唐沐,简洁坐在位置上,对这刻意安排的座位有些无奈,倒不是不满意,只是这种过于明显的照顾让她有些适应不来。
余生分好座位之后就趴桌子上睡了,简洁回头就对上他的后脑勺,移开目光跟莫赫文打了招呼,回头时扫了一眼,在讲桌旁边发现了安靖,对方此时正可怜兮兮地跟班主任说着什么,班主任一脸正色摇头,安靖抓着头一脸沮丧,然后惨兮兮地往这边看过来。
简洁感觉好笑,猜到他被发配到那位置的原因,以及此刻苦恼什么,垂下头弯弯嘴角。
第一天的课总是轻松的,简洁本就基础好,加上提前做了功课,毫不费劲儿地跟上了这边的上课节奏。简涟简羽也听得认真,只下课的时候会聊聊天放松玩儿一会儿。
简洁时不时往后看一眼,无奈承认,余生毫不夸张地睡了一个上午。莫赫文都快闲出鸟了,安靖下课找他玩儿也不敢说话,怕把他余哥吵醒了,两人只能偷偷摸摸跑教室外说话。
“老莫,你说,余哥这难道是上回儿车上睡着之后,彻底摆脱公共场合失眠的毛病了?”
莫赫文挑挑眉,不置可否,主要是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解释。
安靖摇摇头道:“啧啧,这简洁难不成有什么魔法,余哥这反应也太邪门儿了吧。”
莫赫文漫不经心的目光顿了一下,却只是垂眸,摇摇头没说话。
他最近从家里边儿知道了一些有关他们两人的过往。以前没刻意去了解,加上过去那么些年,自然也没人跟他说这些,其实两人的事情在圈子里也不算隐秘,毕竟都是位高权重家族的继承人,言行举止总会被人关注。
两人算是青梅竹马,传闻小时候简洁有自闭症,一直不会说话,简家也就很少带她出来见人,反而少有的几次在圈内露面都是跟在余生身后。
后来,有一次两人出去玩儿的时候被双双绑架,事情结束之后才知道当时的绑匪是简家独子简佑霖的仇人,简佑霖和余生的父亲余彦杰都是缉毒警察,在一次抓捕行动中,简佑霖带队成功剿灭了绑匪的毒窝,绑匪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逃生,一直对他怀恨在心,一直暗中寻找机会要报复简佑霖。
两个孩子被绑架消失足足一个星期,没有人知道这个星期里他们经历了什么。心理上折磨够了两家人之后,绑匪才提出让简佑霖孤身去见他的要求。
莫赫文尤记得莫父当时说到时脸上的神情,是难得的悲恸不忍,莫赫文本就沉重的内心顿时更是狠狠揪起,听完他说的话之后更是没能忍住红了眼。
他说,当时简家不同意,毕竟简佑霖是独子,此番一去凶多吉少,且无法保证绑匪能履行诺言,几经协商,绑匪最终同意让余彦杰陪同简佑霖去,但接到孩子后必须离开。
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余彦杰过了很久也没有带着孩子出来,直到在外伺机行动的部队听到忽然爆发的枪声,进去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听人说,当时冲进去时,脏乱的废弃工厂里满眼望去都是血迹,仿佛人间炼狱,到处尸体散落,简佑霖和余彦杰倒在角落里,两个孩子藏在他们身后的桌底。
再后来,余彦杰的妻子听闻噩耗一时不察从楼上跌落,已怀数月的胎儿没保住,身子大损,加上心情悲痛欲绝,没能撑住走了。
余家老爷子年事本高,又经受连番打击,突发脑溢血,抢治回来之后,也丧失了大半行走能力。好在余家老爷子还有两个儿子,天还不至于塌下来。
而简佑霖的离世对简家而言却可谓是天大的打击,简家老夫人本就体弱,悲痛之下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也离世了。老爷子作为当时简家唯一的顶梁柱,死撑着不敢倒下,好歹也算稳住了简家当时混乱的局面。
当时这场悲剧可谓是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人唏嘘,很多人想去探望两个孩子,都被两家婉拒,很长一段时间里,没人知道两个孩子的情况究竟如何,过了至少有一年多,余生才出现在圈内人视野里,次数却也少的可怜,而简洁却从未出现过,很久之后有人小心问起,简家才回应,简洁去南方养病了。
莫赫文当时听完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从来不知道余生和简洁有着这么沉重的过去,一晚上没睡着觉,好不容易才调整好状态面对余生,他不可能把知道的这些事情说出去,哪怕是向安靖,因为太过沉重,他说不出口。
上课铃响之后,安靖仍旧一脸苦恼地回了座位,莫赫文坐下看了看余生,对方还趴在桌面上,皱着眉睡觉,他又看了一眼侧前方的简洁,她正抬头看着台上讲课的老师,神色平淡,他不觉回忆起几次跟简洁的碰面,当时只觉得她可能比较内向,却完全没看出来她身上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往。
而余生,在了解过他的过去之后,他的暴戾冷漠以及所有的不寻常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两人背负着同样惨痛的过去,现在却拥有着截然不同的面目,莫赫文不免想到,会是什么原因?
蓦地,他想起那次在商场里,简洁抓住余生的手臂安抚他时,向他们瞥来的一眼,跟余生如出一辙的气场,当时还让他们十分震惊。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心里逐渐发沉——会不会,简洁那些柔和的表象都是伪装出来的?如果是的话,她为什么要伪装呢?
他想不明白,但毕竟是根据不足的猜想,他也无法确定其真实性,只是在心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当下也没法儿多做追究,只好听着课写写画画,目光时不时瞟向侧前方的简洁。
不觉间下课铃又响起,上午的课全部结束。
简羽兴致勃勃地转头喊简洁一起去食堂吃饭,完全没有留意到一旁简涟的神色。简洁却是留意到了,点过头后问简涟:“姐姐,哪个餐厅好吃的多啊?”
简涟原本有些难堪的脸色愣了一瞬,这是简洁第一次叫她“姐姐”,她从没预料过会有这么一天。
她迅速地眨了眨眼,按捺下心里的惊讶,弯起眉眼,笑容里的不自然只有她自己知道,开口说:“去第三餐厅吧,那边儿还挺不错的。”
简洁点头弯唇,眉眼柔和,垂眼收拾好桌面,起身时往后看了一眼,余生果然还在睡觉,她轻轻叹了口气,迈开步子跟上简羽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