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虽然有些不爽余生的态度,但鉴于他身上的气势实在有些迫人,他抿了抿唇还是皱着眉头指明了方向。
余生当即拨开人群,大步向那方向走去,眉头紧皱着,目光死死地扫寻着简洁的身影,心脏像被攥紧了一般,越是找不见她,窒息感越为强烈。
周围人只奇怪地看了他几眼,注意力又回到那边的混乱上。
简洁这会儿正缩在高大的立柱后面,柱子接连着高高的立柜,旁边放有宽沙发,她蜷缩在这三者形成的角落里,侧身背靠着柱子,身影被挡了十之八九,灯光昏暗,不注意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她。
毕竟经历过这么多年的恢复治疗,多少也有些效果,她当下已经缓过神来,但还是有些残余反应,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她紧紧咬着牙,目光还有些凝滞,心里一遍一遍反复告诉自己:“停下来,停下来……”
余生看到她时,她就是这副模样,蜷坐在灯光都罕至的角落里,蹲坐在地,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脑袋埋在胳膊里,浑身不住地颤抖。
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周身的空气仿佛都被抽空了,喷涌而来的窒息感让他心脏抑制不住地抽疼。他在原地缓了两秒,手指紧紧攥得发白,然后才咽了咽发干的嗓子,迈开步子走向她。
他下意识地动作小心在她身前蹲下,目光发紧落在她的发顶,下颌绷紧,停滞了几秒,然后缓缓开口,叫了声她的名字,声线有些喑哑。
看到她身子跟着抖了一下,像被吓到一般,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然后低声道:“是我,简洁。”
简洁自然知道是他,只是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却又控制不住身体的应激反应,当下不能跟他说话,也不敢抬头看他,心里越是着急就越是没法儿控制自己的反应。
她忽然感觉到他身体的靠近,先是肩膀感受到他的体温,然后感受到他伸手抱住了自己,一下一下地拍抚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发顶,然后她肩膀微微沉了一下,脖子上接着传来毛茸茸的触感,贴实的接触和温度让她僵直的身子有些回暖。
她咬着牙,努力平复残余的应激反应,耳边传来他低哑的声音:“简洁,没事儿了,我在这儿,没事儿了。”
她忽然有种想掉眼泪的冲动,根本无法抑制,只能将头埋得更紧,无声地掉眼泪。
这些年里,她早就学会了怎样去应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也习惯了自己去处理这种反应,但这就像是你受了委屈时,自己一个人明明可以很好的把情绪咽下去,可这时候如果忽然有亲近的人来安慰几句,你筑起来的情绪围墙总是会轻易崩塌,所有能够被咽下消化的情绪都一涌而出,争先恐后着让你宣泄个完全。
对于简洁来说,余生就是那个人,只要几句话就能摧毁她筑了那么多年的围墙。
她哭得掩饰不住地狼狈,很容易就被余生发觉,他眼眶有些发酸,皱着眉闭了闭眼,紧了紧环住她的双臂,像她那时候做的一样,在她耳边一遍遍低声说:“没关系,简洁,没事儿了……”
等到她身子停止颤抖的时候,他才缓缓松开手,然后站起身想去一旁桌子上拿餐巾纸,起身的瞬间才发觉双腿蹲得麻木,有些难以动弹,咬牙在原地缓了两秒,才去够过纸巾来,然后递给她,道:“我去倒杯水,马上就回来。”
简洁心里知道,他肯定是明白她不愿意让他看到她这么狼狈的模样,所以才给她时间和空间来整理,她只觉得心里仿佛有暖流涌过,垂着眼唇角微微一弯。
等她整理完了,想要起身时,才感受到双腿的麻木,一下子没站起来,伸手撑着墙正打算慢慢起身时,忽然就被人扶住了手臂,她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余生,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他的目光,低着头抿唇一言不发。
余生握着她手臂,看她低垂着的脸,心里软了又软,低声道:“在这儿坐会儿行吗?”
她自然是点点头,余生也就扶着她在旁边沙发上坐下,把刚刚接来的热水往她身前送了送。
简洁看着玻璃杯里微微荡漾的水纹,神色还有些怔愣,半晌才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然后咽了咽嗓子,视线还是垂落在玻璃杯上,声音低哑道:“抱歉余生,我就是……有些被吓到了。”
她不能告诉余生她失态的原因,只能拿这个理由搪塞过去。
余生看着她低垂着的脸,目光有些发沉,灯光明亮些了,他才注意到她脸色的苍白,想起刚刚那个男人的话,抿唇思量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听他这么问起,她才发觉过来头上的痛感,顿时皱了皱眉,那疼痛有些无法忽视,她只好对余生点点头,简单的动作都让她的痛感变得更为强烈,没忍住“嘶”了一声。
余生看着她脸上的痛色,心疼之余怒气随之上头,他紧了紧拳头,偏头看了眼那边嘈杂的地方,神色有些冷戾,回头看到眼前的简洁,又压了压那股子的怒气,低声对她说:“我先送你去医院,这边儿我会叫人来处理。”
简洁不敢再点头,低声应了句好,然后准备起身,就看到他走到她身前,蹲下身子背对着她。说:“我背你出去。”
简洁头实在是晕得慌,也就不跟他争,顺势趴在他背上。他看着身材修长,身体却是十分结实的,简洁也不担心压着他,安心踏实地靠在他肩上,闭起眼缓解脑袋持续传来的难受。
他步子走得稳当,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颠簸的感觉,路上叫的车在他俩出门时,已经停在了路边儿。
他一手打开门,简洁小声说着让她下来自己上车就行,他直接无视掉,然后小心地转身低下身子,等她坐在座位上了,才起身从另一边儿上了车。
他一上车就叮嘱着司机师傅开稳些,然后朝她靠了靠,说:“靠我肩上吧。”
简洁也没精力跟他客气什么,听话地靠在他肩上,他随即用另一只手稳住她的脑袋,不让她的头随着车子晃动。目光紧紧盯着前边儿的路,然后时不时低头看一眼她的状况。
他堂哥余显是军区医院的外科医生,他在路上已经打电话给他交代了几句,挂上了号,两人下了车直接就往外科赶。
简洁感受到他有些紧张,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说:“余生,就是撞了下头,不用太担心。”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简洁也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只好又靠回他肩上,继续闭眼养精神。
余显见到两人时,被余生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严肃紧张的模样,当下还以为他背上的小姑娘出了什么大事儿,赶忙让他把人放下来。
等大致确认了小姑娘的状况后,心才定了定,估摸着可能有些轻微脑震荡的症状,还得做进一步的检查,但大问题是不会有的。
他又问了问其他的症状,简洁先前在餐厅考虑着余生没说,当下也就只能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包括怎么受的伤都说了个干净,说完悄悄瞥了眼余生的神色,见着果然越发沉冷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她也不想让余生担心,更不想给他添来麻烦。
余显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对这个叫简洁的小姑娘更添了些好奇,他从没看见过余生对谁这么上心过,等余生把人送进检查室之后,才开口调侃道:“我们余生这回儿是动了凡心了,哥哥有生之年也算是见着了。”
余生没心情跟他逗闷子,正眼都没看他,目光紧紧落在检查室里。
余显也不是第一回儿在他这儿吃瘪了,对他这反应也算从善如流了,挑挑眉又转向其他话题:“爷爷最近还好吧?”
余家向来秉持男人要能独当一面的观念,所以几个儿子各自成人,有了自个儿事业之后,都搬出祖宅自立门户了,直到余彦杰出事儿,余生才搬回祖宅跟老爷子生活在一起。
余家长子余彦荣从政,二子余彦华从商,两人平日里也鲜少得闲,余彦荣有两子一女,儿子一人从了政,一人从了军,女儿则在商界混得也算风生水起。余彦华则一子一女,儿子就是余显,从了医,女儿还在国外读博士。
几个小辈也同样是忙于事业,亦或是学业,鲜少拥有闲暇时间。身为余家人,有了这样的背景,自然要承受不一样的成长压力,他们自己也从小深谙这个道理。
平日里,只有像过年这样的日子才有可能将余家人真正聚齐,其余时候可能就是过时过节的打个电话发个视频互相问候几句。
余显也挺久没回老宅了,干了医生这行,他能自由支配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所以顺便向余生问问老爷子的情况再正常不过了。
余生目光还是落在检查室内,简洁正躺在那张床上,慢慢被送进扫描架中,他看不见她脸上是什么表情,皱起眉闭了闭眼,然后回答余显的问题:“老样子。”
他声音有些低沉,一听就像心情不好的样子,余显随意看了他两眼,挑眉嗯了一声,继续去忙手上的事情。
结果出来,果然是轻微脑震荡,余显给简洁开了些药,然后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简洁皱眉认真记下,余生站在她旁边,面色不似方才那样沉冷了,一言不发地听着他说话,倒有几分认真的模样。
余显说完,看了眼简洁还有些苍白的脸色,又转头问余生:“这个点儿,你俩吃饭了吗?”
简洁抿了抿唇,目光垂了垂,然后就听余生说:“没,我们上外边儿吃。”
余显听他这么说也就算了,他虽然有意让他俩跟他一起吃个便饭,但也不勉强,点点头作罢,又对简洁道:“记得按时吃药,按时回医院复查,有什么不舒服的及时上医院。”
简洁搭着余生的手站起身,一边点头记下,然后道了声谢。
余显送他俩出门,给余生指了药房的方向,然后靠在门框上,看着余生搀扶着小姑娘慢慢走远,神色有些复杂。
余家人里,只有余生是个例外。
他尤记得三叔还在那会儿,余生依旧是家族最受宠的小子,没有一个人不喜欢他。老爷子常说三岁看老三岁看老,余生以后必定是了不得的人物,必定要成长为余家的中流砥柱。就连他们这些小辈,也是又嫉妒他却又忍不住喜欢他的,因为他实在是太出色。
但在那件事发生之后,没有人对他再有任何要求,就算他再怎么不学无术,做个纨绔子弟也好,只要他还能活着,就足够了。余家其余的子孙已经足以支撑着这个家族继续繁荣下去,只要他不犯法不去触及余家的底线,他们可以一辈子包容他庇护他,因为他是三叔唯一的血脉,是余家人。
余显一直等到两人走过转角,消失在视野里之后,才垂下眼,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