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动作一顿,目光看向床上,然后拧着眉舔了舔磨牙,下巴左右活动了一下,压了压火气才开口:“我生什么气。”
他说完后,往沙发背上一靠,目光沉沉地看着床上鼓起的那一团,憋着火气儿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她再出声,紧紧闭了下眼,然后腾地起身往外走,经过她床边的时候片刻也不停留。
他动静不小,简洁听得清清楚楚,紧了紧手里握住的棉被,本来以为他要出去,下意识撑起身子,从被子里往外探,她有些夜盲,光线昏暗下来,看起东西有些费劲儿,门仍旧是紧闭着,听着脚步声却是往另一边儿的小厨房去了。
她咬咬牙,索性坐起身来,皱着眉努力往声音传来那边儿看,只能看到个人影走来走去,像在找着什么,她沉沉地呼了口气,然后开口问:“余生,你在找什么吗?”
那边儿动静停了两秒,然后声音冷淡传来:“找水喝。”
他打开了冰箱,冷白色的光涌出来,简洁看得清楚了些,他找到了水,正打算关上冰箱门,简洁忙开口:“给我也拿一瓶吧。”
他动作顿了顿,把门又拉开了些,侧脸有些紧绷,把门关上后,简洁又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了,只能看到他身影走过来。
她咽了咽嗓子,把腿缩起来,身子往床头移了移,等他走到身前时,抬头看着他说:“余生,你坐会儿。”
她往前弯了弯身子,接过他递来的水,然后拍了拍身前平坦的被子,目光看向他,有细微紧张。
余生站在原地,也不说话,简洁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觉得气氛更加紧绷了,舔了舔发干的唇,垂下眼去拧瓶盖,用力的瞬间发现瓶盖已经被拧开了,怔了怔,然后就感觉被子一沉。
她握着水瓶抬起头,他侧着身子在床边坐下了,把弄着水瓶,没有看她。
简洁把身子朝他那边儿挪了些,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变得清晰,她不觉松了口气,接着开口道:“余生,其他人想好好玩儿牌,我又不会,也不想瞎掺和,去搅了人家的兴,所以才让你去玩。”
他从鼻腔发出一声轻笑,然后说了声:“是吗。”
简洁实在是不懂他为什么生气,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她没有如他的意继续玩儿下去,虽然觉得这个原因很荒谬,但他不愿意说,她只能先这么解释着。
她皱起眉,说:“是的,硬要找别的原因的话,我对那个游戏也没多大兴趣,不用玩儿了我也乐得轻松。”
她说完停顿了片刻,目光紧紧落在余生侧脸上,他微微垂着头,神色有些紧绷,她继续说:“余生,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他没有说话,那就是默认了,简洁心里发沉,有些无力,咽了咽嗓子,说:“如果你真的不相信我,我可以理解。”她顿了顿,视线垂落在被子上,继续说:“我会努力去证明,我绝对不会对你说谎,希望有那么一天,你能真的相信我这句话。”
八年前,她对余生承诺过“绝对不会离开他”“会一直陪着他”,她没能做到,并且一缺席就是八年,虽然不是她主观造成的,但失信了就是失信了,所以余生现在不信任她,她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
她双腿跪坐着,有些发麻,撑着身子往后挪了点儿,试图把腿稍微放直。
余生感觉到她的动静,以为她又要往后躺下,原本被她三言两语平息了的火气,又有点燃的趋势。
就算她说的是真的,她还没有弄清楚他生气的原因,就打算撒手不管了,那些人的想法她倒照顾得挺到位,到他这儿,她连多问几句都懒得了。
他脸色沉沉地看向她,也管不得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别扭劲儿了,拧着眉张口就道:“其他人的想法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我倒是想跟你多玩会儿,你怎么不考虑考虑这?”
简洁被他突如其来的坦白惊讶到,也顾不上腿麻不麻的了,看他明显压抑着怒气的样子,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愣愣地跟他对视了几秒,脑子里过了过,才张口道:“没有顾及你的想法,我道歉,我也承认,的确是考虑到别人才不玩儿了,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错,余生。”
看他听完接着就想起身,简洁赶忙上前拽住他的手,沉声道:“你听我说完,余生。”
他没有挣扎,绷着脸还是坐下了,她才皱着眉继续说:“我不是说其他人的想法比你的重要,当时我也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如果知道的话,我会继续玩儿,但是会告诉你,不要再闹了。”
他顿时皱起眉,转头看向她,直接问:“为什么?”
简洁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是指什么,看他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抿了抿唇也不想再顾忌什么了,说:“因为动静太大,明显已经影响到别人玩游戏了,他们却碍于你不好说什么,我不喜欢这样。”
她说完,余生只觉得怒火更盛,咬着牙说:“又他妈是其他人,他们不爱看别看,不想玩儿别玩儿,我看他们脸色做什么。”
这是简洁第一次感受到她跟余生观念上的悬殊。
她之前还以为,余生只是没注意到别人的情绪,却没想过他根本就不在意,她以为考虑其他人的感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余生却觉得这不可理喻。
她垂下眼,目光停留在她紧握着余生的手上,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隐约还能听到外边儿的喧哗声,大概是一局又结束了。
她听见余生重重地呼了口气,心里有些发酸,酸的是什么,她一时之间也不明白,她闭了闭眼,然后看向余生,放缓语气道:“余生,我不是说你应该看其他人的脸色,我只是觉得,玩闹的方式有那么多种,我们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自己开心的同时也能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
他在下一瞬间转过头来,看着她,神色凉薄,勾着唇说:“简洁,你当我的开心来得很容易吗?”
简洁一时愣住,他却径自转了头,不再看她,也不再说话,气氛一下又静默了。
简洁沉默了很久,手却一直紧紧握住余生的手腕,他也不挣扎,沉默地坐着,简洁看着他微微垂下的侧脸,只觉得心脏像被揪着似的。
她忽然起身,膝盖跪在床垫上,朝他靠近,到他身前时,没等余生反应,不由分说地用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肩膀,然后把头靠在他肩上。
余生身体僵了僵,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没有推开她。
她收紧手臂,接着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余生,别生气了好吗?”
是她太愚蠢了,明明知道他身上的阴影有多浓重,也接受了他与从前大相径庭的模样,却还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儿,跟他争执,话里话外去指责他太过自我。
她明明知道他背负着多么沉重的过往,也知道不能急于求成,却还是那么轻率地就想去“指正”他。
她明明知道,他就算是在气头上也还是记得给她拧开瓶盖儿,时时刻刻都在为她考虑,她却忘了考虑他的感受。
她明明知道,就算他再怎么生气,只要她态度软和地跟他道个歉,他总是会轻易缓和心情,就算嘴硬着不原谅她,心里却是另一回事儿,她却还去较着劲儿跟他争执。
她心里越想越难受,抿着唇没再说话,沉默地靠在他肩上。
没过多久,她就感觉到他肩膀往下垂了垂,然后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说了声:“头还疼吗?”
简洁对他的反应丝毫不意外,但同时也更加自责了,声音低低地说了声:“早就不疼了。”
他听完,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带着笑腔说:“是吗,不疼了怎么会头脑不清楚呢?”
简洁反应过来,瞬间就勾起唇角,笑了声,伸手拍了下他肩膀。
虽然她明白两人认为的头脑不清楚不是一回事儿,但也没说什么,直起身子看了眼他的表情,确认他不生气了,然后才放松地坐在腿上,松开他的手腕,眼带笑意地说道:“所以说得让我常跟着你转,看能不能练得机灵点儿。”
余生看她眉眼弯弯的样子,哪里还有什么气,撇着嘴斜了她一眼,然后歪了歪头咧嘴笑起来。
其实他自个儿心里也奇怪,这么些年,他都习惯个儿那混不吝的脾气了,就今儿这事儿,要搁别人身上,败了他的兴,他没跟人干起来都算好的了,还会跟你这儿憋着火,更别说这还三两句的就把火气给他消了。
他忽然就想到了这个一直不愿意深究的问题,他为什么单独对简洁这么不一样?
或者说,为什么简洁总是轻而易举地影响到他的情绪?
他偏头看向她,她还是眉眼柔和,见他看过来又弯了弯唇,露出洁白的牙。
余生目光深了深,忽然就明白过来了。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她是唯一跟他一样深陷地狱的人,哪怕消失了八年,他终究还是在那片浓重的黑暗里摸索到了她。
这里太阴冷了,她说了会一直陪着他,他能怎么办。
自然是好好抓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