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过去,教学楼里面的情形还是没有多少变化,一栋教学楼,初一在一楼,初二在二楼,初三在三楼,一栋办公楼,老师办公室,校长办公室都在那儿,可能也是按照高度来分的,一楼初一老师,二楼初二老师,三楼初三老师,四楼每个年级教导主任,校长。鲍老师那时候就是我们的年级主任,兼我们的班主任。
不留丝毫想象的空间的地方,就是不久以前装了新的多媒体,装修了一遍操场,我有嘱托林甄儿给学校里捐款。所以这时候,校长也惊动了过来,问我怎么就突然回来了,不提前说一声,好让他安排学生们好好地欢迎我一次。我说,不用了,这些都是虚的,我不想打扰孩子们宝贵的学习时间。其实我心里想的是,我是真的有些回忆落在这里了,我是真心想回来,但一个学生的脸蛋都不想瞧见,因为他们会打扰我,让我知道,我是在做梦。
当我突然走过一个楼梯角的时候,我仿佛突然看见了那年的白杨,仿佛再拐过去的时候,自己就能够穿回校服,然后伸过手去抓住白杨,和她一起从这个教学楼里逃跑。
白杨是从城里来的,我们只知道,城里来的女孩就是不一样,后来才知道用气质好来形容这种不一样。她让从来也没有在意过自己外貌的李梦兰有心再蓄起了长头发,让从来只和我们一样穿牛仔,运动裤的李梦兰有一天想要穿裙子。她让从来没有注意过女孩子的我们三个,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她在空气中留下一股属于她的香味,让我的鼻子都变得美好了。
那时候她刚准备进班级,而我们因为暑假作业的问题被老倭瓜从班级里揪出来。六年级一般都是没有暑假作业的,可是我们小学就发了,可能因为一个是红苗小学,一个是红苗中学,都是一家的缘故。龚维杰说,这暑假作业是不用做的。于是我们痛痛快快地在回家前把暑假作业丢进了垃圾桶,后来他才承认,这只是他的一个伟大猜测。
如果猜对了,我们四个人可以痛快玩一个暑假,回到学校嘲笑那些初一还乖乖写暑假作业的同学。可是回头我们当时细想,真的不用做,那么发暑假作业的意义又在哪里,也能够生出疑惑。
为了瞒过家长,我们三个人先把暑假作业丢了,后来想起李梦兰,发现只要她不丢,我们岂不是会暴露自己,于是去央求李梦兰把她的也丢了。我们被折磨得差点回垃圾桶里面把作业捡回来了,最后我们三人合伙把李梦兰的书包抢了过来,才发现她早就跟着我们丢了,是一直在逗我们。我们早该预料到的,她的学习一直都是我们几个人中的垫底,也不是不学习,就是学了记不住,也不是没有脑子,吃喝玩乐样样行,可是一到学习就脑袋疼,集中不了注意力,学习她是真的不行。
等到班主任板着一张脸,问我们难道不是红苗小学的吗?她还以为我们是从别的学校转过来的,别的学校转过来的都是没有的,他们和班主任说明自己从哪个学校来,然后就过去了,我从他们中听到一个小学名字,觉得事情有转机,不妨尝试一下,就说我们是从某某小学来的,结果底下有幸灾乐祸的老同学喊:“他们就是红苗小学的。”老倭瓜那时候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我就开始了初中三年顶悲惨的生活。老倭瓜最爱做的有两件事,爱让我们还在工作的亲爱的家长到学校,爱给我们停半天课好让工作都被打扰的家长带着回家好好算账。
“要我说,首先就是要让他们写一份检讨去,把自己的错误好好反思一遍,明天让他们主动给老师交过去,这孩子犯错误是正常的,这要哪个孩子一点儿错都不犯那才奇怪,重要的是犯错以后认错的态度。其次就是我们的工作,我们呢,也别说让老师叫过去一次就当着这事完了,多主动和老师联系联系,让老师们知道我们是负责任的,老师看我们的态度也就知道了,我们在家里也是积极配合他们的工作的,肯定也不会不管他们。你们说怎么样?”王自清说。
那天在家里写检讨的时候我应该是哭了,也不能说怎么丢脸,毕竟那时候我才小学毕业,被全职太太林甄儿带回家又欺负了半天,如果我不哭,她可能会一直欺负下去。她一定会把我弄哭,然后又说,哭什么哭,做错了事情还有脸哭,数到三,再不把眼泪收回去,她就又要打,她向来说一不二。可能我演戏时候的收放自如就是从那时候训练起的。
吃过晚饭以后,我趁着林甄儿不注意出去找他们,听到几个坐在门前乘凉的爷爷奶奶聊天。
王圣的爷爷问,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几个小孩上学了晚上都不出来耍了?
龚维杰的奶奶说,我们哪里还敢出来耍,都学会骗人了,明明学校里是发了暑假作业的,在学校里把作业本丢了,今天老师收作业,交不出来,家长都给叫过去了。王圣的奶奶在幼儿园当过老师,是一群老人中文化水平最高的,没事还看个故事会,所以讲话是最有条理的。
我看到爷爷在看我,说,喏,这不出来一个吗?也不理他,转头还是回了家,如果我再呆下去,可能会听到我奶奶和他们分享我在家里怎么哭的事情。这在他们看来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对于我来说,是半日的忧伤,而且这样的分享一点儿都没有照顾我的面子,他们觉得都是看了我们光屁股的人,这有什么的。
还是张健好,他从来不让林甄儿在外人面前教训我,说孩子应该在家里教育好,其次就是林甄儿打我撒气的时候,他总能够上来劝两句,他说的很有道理,教育孩子不是自己解气,而是要解决问题。
半天的时间里,我们错过了白杨在班里的自我介绍,错过了班里按照身高安排座位,只剩下最后一排有四个座位。那是我的第一理想位置,山高皇帝远,做什么小动作,你只要一发现有不对劲都可以立马装乖,有最多的时间转移赃物,分分钟让老师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这是高瘦的竹竿子,龚维杰一直向我们津津乐道炫耀的事情。
林甄儿给老倭瓜求情,说给孩子们再重新安排一次座位,我那么矮坐那么远听不好老师上课。那时候我还没开始长个,李梦兰都要比我高些,王圣也差不离。
老倭瓜没有不同意,但是她要让林甄儿知道重新安排位置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她说,昨天已经做过的事情今天再做一遍,每个同学十分钟,全班同学就是五百分钟,最后我们在她面前重新到教室外排队。我看到了人生一抹春色,那是白杨的身影,穿着白色碎花裙,在一群女孩子中如同一群丑小鸭中的白天鹅,我努力向她旁边靠近,终于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这里有必要说一说我们的座位,本来到了初中以后,座位已经升级成了单人单桌,可是因为九年义务教育的普及,不大的教室却有五十多个学生,为了增加空间所以老师还是决定让两个人把桌子拼起来。
我觉得我能够成为白杨的同桌是因为够主动,没想到一对对同桌走进教室,我才发现我们两个差了一个,我想把身后的小胖子龚玺拽到我前面来,可是本来都没我主动的人如今却岿然不动,想要坐享其成。我从身边的李梦兰看到转机,我拍她手让她换一个,换一个,她甩甩手把白杨让到了前面。整个人都舒服了,一瞬间忘却一切烦恼,有一种神清气爽,烟消云散的感觉,但是我得注意自己的脸部表情,我直觉老倭瓜是绝对看不惯我有得意的表情的。
值得一提的是,龚维杰被安排到了教室最后一排,因为教室挤,旁边就是教室里的卫生角,是同学们练习定点投篮的地方,我常借此用纸团砸他脑袋逗白杨开心,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