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么?”
少年悠然地躺在粗壮的树枝上,秋高气爽,繁叶落尽,只留光秃秃的树干立在风中。一袭白衣衬着黑黝黝的山丘,浓黑墨水渐渐从天边一点一点向中间晕染开来,像是从苍穹上掉下来的一朵绵云。
小白鸽在他的肩上站着,“咕咕”地叫,十分有韵律。
“我当然知道啊,白虎那个家伙,一看就是轻敌了,想不到诶,我还以为他一个抓人的老手,会算无遗策来着,是我高看他了?”
“咕咕,咕,咕咕咕。”小白鸽像是在回答他似的,翅膀一张一翕。
“罢了,来了就来了。”
少年伸直手臂,用尽全力伸了个懒腰,同时又因无聊而产生的困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啊……嘛,本来也就是为了阻止他送死来着,既然这么坚持,那我也没办法啦。”
“咕,咕咕咕,咕咕咕。”
“我哪儿有故意激他来,明明是那个老家伙说的——”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你……”少年被猜中了心思似的,撅着嘴,一时语塞,过了半晌,方又开口道:“姑且算是我故意激他吧,可他还是来了,对不对?说实在的,我对那家伙,有些佩服。至少他还敢起这个年头。这么多年了,你瞧瞧,有谁敢再回来鹰滩?又有谁敢念着想着那把剑?”
小白鸽扑棱两下翅膀,飞走了。少年起了身,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仰望着快要被黑暗渲染完成的天空,似乎仍在对离去的小白鸽说话,亦像是喃喃自语。
“就算是送死,觉萨,以使徒名义,祝愿他成功。我真心如此。”
经过五日五夜的辗转奔波,四人已经疲惫不堪。最初像好人家买了马车以及一些生活用具,结果在第二天穿越一大片戈壁滩时,用去了铲子以及食物清水等,等到第六日,抵达鹰滩附近的灵望谷后,又遇上了驻扎在附近的殷国军队。为保险起见,行动更加敏捷迅疾,四人不得不抛下了马车以及部分用具,例如煮锅、餐具、备用的食物以及被铺、书卷。在整理要抛弃的物件时,卓赞在一卷书里翻到了一支烟杆,烟头的镀金色已经蒙上了一层暗灰和点点斑驳,显然已经有些时日时日没用过了。
“想不到你竟还有抽烟之习?”卓赞嘲道。现如今全国内的烟草起源地都集中在了战火区,产出极少,一斤的烟草可谓比着一斤的黄金还要贵。想不到林守尘还有闲钱来消遣这个。
林守尘看到他手里晃着的烟杆,表情微变,随后又恢复往常,不紧不慢道:“许久之前的玩意儿了,当年皇城一战后染上的东西,后来被调去随从奥弓将军作战了,这东西就慢慢戒掉了。”
“看来,你也有不少故事。”卓赞放下烟杆,转手又去收拾其他物件。
季寒和时沁在一旁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地默默赞同卓赞的结论。
“有了机会讲给你们听。你们谁的轻功好些?”
“我。”时沁应道。
林守尘摇摇头,“除了你呢?”
“那肯定就只有我了。”卓赞瞟了季寒一眼,略有些无奈道。经过这么久的长途跋涉,他已经清楚了包括自己在内的四人各自的武功高低。林守尘排列首位,自己其次,时沁在后,季寒……这小丫头似乎什么也不会的样子,除了有个神秘莫测的“手机”和神奇的身世。
“背着这张厚被,鹰滩临海,入夜后寒冷刺骨,极易得病。我们现在首要确保自己身体无虞。季寒时沁一张,我和你一张,够了。对了,季寒,你带着打火石和纱布,时沁带着昨晚研磨好的药。”
“好。”其余人答应了,开始装备自己该带着的物件。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已经全部准备完毕,林守尘于是下了决定,他扬起马鞭,狠狠抽在了马驹的身上,马受了惊,高声啼叫,立起身子,扬着前蹄,便开始一个劲儿的向前冲。
驻扎在山涧的哨兵注意到了这辆不寻常动静极大的马车,眼瞧着它竟是往哨岗这个方向迅速冲过来的,他急忙放出哨声,召集军队拦下这辆企图冲过这道拦截线的马车。士兵收到指令,连忙赶来,张弓引箭射向这两马车。等到马儿终于身中数箭倒地不起,他们立即冲过去查看。等掀开车帘才发现里面竟是半个人也没有。
上当了!
查探的士兵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急忙向着身后陆续赶来的同伴大喊道:“搜查山谷!有侵入者!”
“有侵入者!马车里没人!快报告!”
“逃……逃出来了么?”
季寒跟在三人后面,气喘吁吁地问道。将近半个时辰的奔逃使得她的身体难以承受,贫血症让她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发冷,她觉得自己坚持下去会有危险,迫不得已问道。
“还没。”卓赞离季寒近些,听得清楚,闻声扭过头,看到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哑然失笑道:“你……你跑不动了?”
“嗯……有……有点儿。”季寒为难而又犹豫,嗫嚅道。
时沁不知什么时候放慢了速度,季寒和卓赞虽有注意,却也一脸诧异,不知她想做些什么,脚下的步子也未有放缓的趋势。等到季寒与追赶了上来,她向左闪身,移去季寒背后,一把揽起季寒的腰,再次加速,向前蹬去。
卓赞一时被抛在后面,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也加快了速度,四人一时距离缩短,奔逃的速度也进一步加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再叫打你!”
“我很小声地在喉咙里叫啊,你怎么听得见?”
“我是个盗贼,耳朵当然灵了!”
“说的也也也也也也是!”
“好了在心里叫唤,别咬了舌头!”
季寒形容不上此刻被人抱着在树林里飞荡穿梭的感觉,如果要找个形容,那大概就是吊着威亚的感觉,尽管她似乎也没吊过威压。并且她也搞不太懂这个传说中的轻功是什么原理,原来她以为是使人的身体变轻,像羽毛一样轻盈,然后就可以飞来飞去。可是时沁现在还带着自己,是怎么飞起来的?
“姐姐,我有个疑问。”
“说。”
“你们是怎么飞起来的。”
“哈?当然是用真气啊。真气贯通,积在下盘,足底蓄力就行了。就像你原地跳高一样,只不过我们习过武,能跳得更远更高。”
“哦哦,原来是这样。”
“不过你也很厉害啊,普通人被抱到这么高还以这样快的速度前行,早就被吓坏了。”
“哈哈,季寒,你说咱们的楼层这么高,围栏还设得这么低,会不会有人不下心掉下去啊?”
“哪里低啦,话说低了应该也没什么坏处,这样大家都会害怕掉下去,也就都会注意小心了。哎,是不是?”
“是是是,谁敢掉下去,那么高,掉下去不得痛死?”
像是突然被火灼烧到了皮肉,回忆只是在季寒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去,未敢多做停留。她揉了揉眼,装作被风呛出泪了的样子,“咳咳,好厉害的样子,我学不会诶。”
“……你还是先乖乖闭上嘴罢。”
“唔。”
又过了半炷香时间,林守尘先是减缓了速度,回头喊道:“停下。”接着三人听到指示,陆续从粗壮黝黑的树干上跳了下来,不断从高处树干跳到更矮的树干上,直至稳当地落在地上。
“到了。”
展现在四人面前的,是一派枯败凄凉的景象,被萧瑟的秋风扒去了繁茂的翠绿外衣,只余孤单落寞的树干。地面上是被砍伐的木桩、枯黄残破的落叶乱糟糟地铺陈在地上。就在前方不远处,依稀可听见海浪翻滚的回声。四人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丛杂乱的草,草丛旁边,就是可怖且望而生畏的,万丈悬崖。悬崖之下是一片沙滩,和一望无际的大海。
季寒对上双掌,放在眼上,好遮挡刺眼的日光,她眯着眼,看到天际处的海岸线上,一轮火红的太阳正烧得通红,为大海撒上了一层粼粼的波光,甚至于浪尖上也闪耀着金属般的光泽。
这就是大海啊,属于这里的大海。她想。
“很多年没回来了。这海浪声,这暖和的阳光,真让人怀念。”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卓赞不由地感叹道。
“你住在这里吗?”季寒问道。
“我年幼时。后来殷军侵占了这里。再后来奥成器将军联合士兵与民众,又把这地方拿回来了。”
“好曲折。”
卓赞一笑,含了些心酸,道:“是很曲折。国家目前正在竭尽所能保住这里,两军相抗,不知百姓会不会又沦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林守尘目光森然,显然是在隐忍。“暂且不想这些莫须有之事。先在外面过一夜。殷军察觉到了要点已经被侵入。”
“他们不会追到这里来?”
“不……”
话语之间,四人皆是一愣。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并步履蹒跚,一点一点靠近。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身体不住发抖,嘴角也痉挛抽动着,瘦小的骨架被衰老黑黝的皮肤紧紧包裹起来。
“救……救命……。”
话音刚落,老人倒落在地。
四人立刻冲上去,卓赞蹲下身子,为老人号脉,指尖触到一丝律动,他登时松了一口气,道:“还活着。”
时沁着急道:“那也要再查勘一遍,他方才说救命,肯定是受了伤或是生了病什么的才会那样说。”
闻言,卓赞又低下头继续翻看老人的身体。老人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从缺口处还可隐约瞧出被掩盖的青紫色伤口,呈块状,颜色渐渐发深。“他中了毒。”
“什么?”林守尘皱起了眉,切问道:“能瞧出是什么毒种吗?”
“啧——说不上来,不过跟小家伙那天的有点儿像。”
于是,三人又齐刷刷将目光转向季寒。
好的,她知道自己在这三个家伙心里是什么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