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啪”的一声,折子被狠狠地摔在了书案上。
朝堂之上,旭帝冷眼看着匍匐在前的一众臣子,桌案前是堆着的一摞摞折书,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神情令人捉摸不定。
“就在刚才,辛将军遣人送来战报,潮河沦陷后,雀洲也没了。朕就想起来了,雀洲,是朕母后的故乡。也是我的故乡。现在,它是殷国人的地方了。”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没有出声。大殿之内,虽人数上百,却一片死寂。
“朕心痛,心痛的不是城池失守,是死在殷国人刀枪之下的,我玉玺国的百姓!朕是帝君,他们都是,都是朕的亲人啊。你们都是各个地方考出来的文武之才,或许你们其中,也会有亲人在潮河,在雀洲,在将来可能会沦陷的任何地方,当殷国人踏过你们亲人的身躯,耀武扬威地宣告那里是他们的国土时,你们心里未尝不会同朕一样难过。”
帝王的语速很慢,语气里虽无波澜,却无比沉重。下面已隐隐响起啜泣之声,时不时会有人抬袖抹泪。
“朕信辛成将军是尽了力的,他同朕一齐长大,那里,是朕的故乡,亦是他的故乡。他已年老,守不住,不是他的错,朕不怪他。诸位爱卿也请平身吧。”
百官纷纷起身,这才发觉身上已是大汗淋漓。战争年代,武官是多过文官的,如今的玉玺国帝君林长岭便是曾经的御军总指挥出身,征战多年来,早已是一身的肃杀气息,无不令人闻风丧胆,他总是眉眼深沉,仿佛下一刻便要抽出剑来杀人。因而少有人敢于当面反驳他,即使真的要上奏,也只敢写在折书上。
林长岭一挥手,一旁的太监就扯尖了嗓子,大声道:“退朝——”
待百官纷纷退出议政殿,百夫长秋厉站在原地不动,直视着那位正闭目养神的帝王。
“为什么不回去?秋厉?”
“臣不安心,步子走不稳的。”这位百夫长颔首,面对帝王,语气里却没有丝毫卑微。
“你有话对朕说,就且直言吧。”
林长岭扶着额头,语气不再似方才那般沉重。他抬眼示意,一旁的太监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百夫长拱手道:“臣恳请陛下出兵,不要再试图与他国结盟。战况危急,我们不能再指望别人的援助了,我们已经……来不及了。”
“朕知道,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呢?潮河、雀洲没了,这两处地方对玉玺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记得吧。”
“是,臣没忘记。”
“玉玺国曾经繁荣昌盛,其版图之大更是远近闻名,不少人都说玉玺国版图像是一只狮子,伏着沉睡的狮子。潮河与雀洲,正是狮子首级。越过首级,中间只隔着条大江,再之后,可就离这里不远了。若是再失守,玉玺国也许就要改名换姓了。”
“可是陛下不这么想。”秋厉突然道。他太清楚了这个像头狮子的家伙了,他还没有慌张。既然他还没有张牙舞爪,那么就还有挽救的办法。“我们还有退路,对么?”
“其实辛成给朕的书信里,不只是汇报了战况。他在最后说,要特意留心程门的人。”
“程门,是那个培养杀手,不干预政事的门派?他们要……叛国?”
林长岭摇头道:“说不准,尘儿前几日也来信说要彻查这个门派。程门是江湖门派,人手多,遍布广,即使他们通敌他国,也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已派兵三万前往支援奥弓和辛成,要他们守住中原与北境。”
“陛下。”秋厉忽然郑重道:“林守尘是你儿子,你当真要让他以身犯险?程门可是多年前与朝廷有过协议,程门每年上供钱财,而朝廷只得查雇佣杀手的人,不得查其下手之人。林守尘是皇家子嗣,他去调查这件事情,总归是会被程门的人察觉到的。”
“这个。”林长岭向后一仰,重又闭上了眼,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少。“你不用担心。”
他的桌案上正对着的,是一纸书信,是林守尘前不久飞鹰传书而来的,他拿起它,扔给了秋厉。秋厉接过,打开,单只匆匆扫了一眼,便为之震惊,呆立在原地久久不动。
林长岭太清楚这个儿子了。他最心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林守尘出生时恰逢难产,身子自小便孱弱不堪。林长岭打心底喜欢这个孩子,俊俏的模样像极了雪依。他一直将林守尘养在身边,后来国事繁杂,脱不开身时,他便会将林守尘交给二皇子林守华来带着。虽然请了玉玺国武神奥弓来教他剑术,可他打心眼里还是希望林守尘好好学习治理政务。
后来,林守尘也不负他所望,得到了宫里教书先生的盛赞。林长岭本打算等到自己在位期间,殷国覆灭后,林守尘便可即位。可他没想到殷国拉拢了远居于西洋的国家,并借助了他们先进的铠甲、箭矢等武器制造技术,于他在位第十三年,一举攻到了皇城脚下。
那一战中,公主林守悦病死于宫中,四皇子带兵战死,后林守华与林守尘提出召集民兵,最后二人各执一剑,死守城门,终于守住了皇城。
从那以后,林守尘就再也没放下手中的剑。
林长岭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顿觉轻松不少。
他记起最初给林守尘起名字时,雪依就在一旁笑着。雪依没读过书,可她知道,丈夫取的名字一定很好。
“就叫尘吧,林守尘,我愿我们的孩子安康快乐,平平凡凡过完这一声。我愿他不似我这般成日心惊胆战,满心算计。就在尘世间,守着珍爱的东西,足矣。”
女孩开心地笑了,掩饰不住内心的雀跃。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