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绚丽的花期也即将结束了,渐渐飞落的紫荆花见证着老屋的变化。
“真是选了个好时候。”
熊小姐眯着眼睛感叹。
兜兜转转了将近30年,最终带着儿子来到这里。
嘈杂了好些天的老屋恢复了以往的宁静,也有了生活的气息。
她对于这个亲手布置的庭院感到十分的满意,一床躺椅,一方茶几,哪哪都是悠闲的味道。
熊小姐还是少女的时候就喜欢在这里上蹿下跳。
宜一也算是接了个十足,正在满院子的鼓捣个不停。
小家伙不时呼唤着妈妈,声音时远时近,一会是发现了小虫,一会又拿着散落在地上的花朵来向母亲献宝。
熊小姐盖着轻柔的毛毯,慵懒的缩在躺椅里,嘴里不时柔声回应着,
“是吗,真厉害”之类的话语。
敷衍而又享受的配合着她可爱的儿子。
就着透过树梢那斑驳的阳光,慢慢的读着【山野的日常】,手指轻轻摩挲自制的书签,空气悠然而清新,儿子软软绵绵的撒娇声萦绕在耳边。
她觉得这样的午后,最适合安逸祥和的偷闲了。
跑累了的宜一,踢掉小拖鞋,熟练的钻进毛毯,摇晃着母亲的手臂。
“妈妈妈妈,前几天的故事你还没有说完呢。”
熊小姐看着衣袖上黑黑的爪印,很无奈的揪了一会小家伙的圆脸。
思绪不由回想起了几天前的场景。
脏兮兮的宜一拖着熊小姐来到了2楼深处的房间,虽然没有找到那些宝藏,但是却发现了一张带着遥远回忆的照片。
感慨莫名的熊小姐收起了照片,回过头就拧着宜一进行了一番爱的教育。
夜里在轻拥儿子准备入眠的时候,熊小姐有了倾诉的念头。
只是故事才开始,调皮捣蛋了一天的小家伙就已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在儿子絮絮叨叨的“讲故事,讲故事”中,回过神来的熊小姐从茶几上拿过皮夹,取出了那张老旧的黑白照片。
很自然的把下巴搁在了儿子的头顶,这才缓缓开口。
宜一意识到故事要开始了,赶忙停止了闹腾,他可不想再次体验妈妈用爱的家教去教育他如何尊重别人发言。
“许多年前,一对年轻的音乐家夫妻从国外回到故乡祭祖,那个时期不仅交通非常不便,进到山区里还要小心防范溃兵组成的山贼路霸。”
“夫妻二人在当地寻找了很多家有名望的镖局,提出护送的请求,但是都被婉拒了。”
“正当夫妇二人愁眉不展之时,一位中年拳师带着徒弟找上了年轻的夫妻,希望夫妇二人可以雇佣他们。”
“夫妻二人当时很犹豫没有立即答应,待人走后,从店家口中得知,原来这位师傅早年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凭着一手功夫不仅走南闯北还曾抗过枪吃过兵粮。回到家乡之后开了间拳馆,经常接济乡里乡亲,还收养了几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作为徒弟。拳师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日子也就过得一日不如一日了,也因此拳师一直没有成家。这次看来是拳馆里的日子确实无以为继了,才会主动打听找上了夫妇二人。”
“年轻的夫妻两动了善心,也想着毕竟也是有本事的人,请中年拳师这样有着善名的师傅也好过他们再去寻其他一些不知根底的人吧。”
“双方约定好了时间,就出发了。一路上倒也还算太平,顺利祭祖结束的一行人踏上了返程,紧绷着的氛围也慢慢变得松快了起来。”
“在攀谈中,大家也就慢慢变得熟悉了。表现很沉稳的大徒弟已经成家了,家里还有一个怀孕待产的妻子。最小的四徒弟最是嘴馋,经常偷吃拉货毛驴的豆饼被师傅追着打。不善言辞的三徒弟最喜欢听戏曲。长相老成的二徒弟其实是个话痨。各自这些鲜活独特的事迹丰富了夫妻二人对大家的认识。”
“夫妻二人也不时说上一些国外有趣的见闻。丈夫还站在驴车上独奏了他重新编曲的一首云雀。”
“还因此被妻子调笑称为驴车上的奏鸣曲。”
“丈夫反倒笑容满面的说,这是他这些年来演奏得最开心的一次。”
“如果故事能以一首欢快的歌曲作为谢幕就好了。”
“可惜意外总是不期而至。”
“在狭窄的山道上,一行人遭遇拦路抢劫的溃兵。”
“在那样不利逃跑的地形里,希望交涉的一行人终于在山贼越来越过分的要求中爆发了。”
“中年拳师略微交代制止了跟随的大徒弟,便决绝的带着三个徒弟奋力向前冲去,大徒弟只能强忍悲痛护着夫妻二人往身后的山林中退去。”
“落草为寇的溃兵也是兵,至少他们拥有绝对杀伤力的武器。”
“身后的枪声并没有持续多久。”
“大徒弟知道只是这样逃跑,体力不佳的二人是不可能逃得掉的。”
“万幸前方不远处就是河流,嘱咐夫妻二人沿着河道前行,如果能找到浮木就抱着跳进河里,河流的下游会经过他们出发的城市,运气好的话还有一线生机。”
“被追上了还找不到的话,也要跳进河里,至少能保留住尊严。”
“说完大徒弟就从相反的方向呼喊着跑走了。”
“已经气喘吁吁的夫妻无力阻止,只好步履蹒跚的向着生路前行。”
“生命的铺垫最终带来了希望,夫妻二人找到了浮木,在被追上之前跳进了河里。”
“沉沉浮浮了大半日的夫妻最终被江上的渔民救起。”
“回到城里的丈夫,照料着因为惊吓和劳累而病倒的妻子之余,几经徘徊在拳馆门口,他心里怀揣最后的幻想,每次都希望下一次能看到那几张已经逐渐熟悉的面孔。”
“而后的几天,把他最后的逃避给彻底击碎了。”
“他领着病情稍微好转的妻子提着贵重的礼品来到了拳馆。”
“拳馆里接待他们夫妻的正是大徒弟的媳妇,挺着大肚子笑意盈盈的还在向夫妻二人身后张望。”
“颤抖的双唇不愿意发出绝望的话语。”
“挺着大肚子的妇人从这难言的沉默中身躯渐渐无力。”
“泪水伴随着身体跌落在刺骨冰凉的地面。”
“一个虚弱的男婴出生了。”
“她的妈妈没能从这样的现实里挺过来。”
“愧疚的夫妻领养了这个男孩。”
“在这个乱世当中,活着的人没有太多的余力去缅怀故人。”
“夫妻二人在这个充斥着悲伤回忆的城市里定居了。”
“照顾着恩人的孩子,视若己出。”
“丈夫和妻子开了一间音乐教室,搬进了一栋新建的洋楼里。”
“丈夫日复一日的登门拜访,委托,写信,希望有人能够铲除山上的这伙强盗,同时幻想着能带回故人的遗体。”
“这几乎成为了丈夫的执念。”
“乱世在几年后终于结束了。”
“山上的那伙强盗也终于受到了应有的制裁,只是大家的遗体也无处可寻了。”
“同年,夫妻二人在庭院里种下了一颗紫荆树。”
熊小姐看着照片中的丈夫和妻子。
喃喃说着。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怀里的宜一从半梦半醒中清醒了过来。
听到了妈妈有些伤悲的低吟。
这个故事对于年幼的宜一来说有些过于难以理解,所以伸出了手指指向了他能理解的部分。
“这是爷爷,这是奶奶。”
转过头看向了母亲。
熊小姐捉住宜一伸出的手指。
宠溺的酒靥掩盖了哀伤的眉眼。
“这是妈妈的爷爷奶奶喔,宜一应该叫外曾祖父外曾祖母。”
宜一举起另一只手,指向了照片中央的空白处。
“那这个姐姐应该叫什么呢?”
没有得到回应的宜一忍不住又一次向妈妈提问。
“这个没有脸的姐姐我应该叫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