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广禄没有叫醒火塘边睡得正香的米崽,他悄悄地起床,叫宪兵队赶着牛车跟他一起到师部领军粮、布匹和大洋,下午回来的时候,牛车上堆了满满的红薯,一起跟回来的还有十几辆大板车,林广禄把桂林市里可以买到的红薯、芋头等能填肚子的东西都买光了。1月22日,500团离开了驻扎三天的营地,到桂林东北兴安县的灵渠码头集合,准备随同33师一起往北开进,灰色长龙中夹杂着牛车、板车,上面堆得满满的都是麻包装的红薯、芋头,车上装不下那么多,有些士兵还挑着担子,担子里还装着杂七杂八的家什,这些都是他们今后的军粮。若不是看着他们穿着军装,背着汉阳造步枪,还以为他们是一群逃难的百姓。
黄汉生看着这些红薯、芋头无话可说,事已至此也没有东西可以挑了,有口吃的就算不错了,看着这些红薯芋头,黄汉生稍稍安心,哗变一时半会不会出现,可是这些军粮满打满算走出湖南也就吃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又去哪里找军粮?又去哪里找冬衣?33师只给500团不到五十匹布,平均一个士兵只得到了两尺,两尺布用来做件小孩的褂子都不够,现在这些士兵们的脖子上围着白色的、红色的、蓝色的布匹当围巾,沉默着朝灵渠码头前进,在那里,500团将上船,通过灵渠进入湖南,然后转步行继续向北开进,至于到底去哪里,黄汉生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到时候会有命令下达。灵渠码头边,早已聚集了一大堆哆嗦的33师499团的士兵,一看到500团,蜷缩的士兵们都站了起来大声叫嚷:“有没有灵川的,我是灵川的。
”“有没有博白老乡?有没有博白四平乡的……”“柳州的?你们是从柳州来的?我是融安的,柳州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桂平的!有没有桂平的!我是桂平汉正街的……听讲汉正街挨水淹了,是不是啊,有没有桂平的……”码头变成了认亲大会,这些兵都是从淞沪战场被打散回来又收编起来的部队,很多年没有回过家的他们一看到500团这支新兵部队来到,迫不及待地想打听一点点有关家乡的消息。军官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些认亲的士兵们赶上了竹排,放排工喊着号子,撑着绵延一片的竹排,将这些士兵送出广西,送往北方那个遥远的战场。乌黑铮亮的马克沁静静地蹲在竹排上,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北方,叶崇山站在竹排上,留恋地看着灵渠两旁的景色,冬日的寒风吹落不少落叶,然而还是有些许绿色倔强地挂在枝头,这一走,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广西的绿色了。“黄汉生!黄汉生……”码头和竹排上的士兵们突然听到一阵阵女人尖细的喊声。
准备上竹排的黄汉生听到熟悉的声音,心里一震,回头在人群中搜索着,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挥舞着手大喊:“萍惠!萍惠!我在这里!”跳下码头朝外奔去,不明就里的吕秀才也跟着跑了过去。萍惠是黄汉生青梅竹马的恋人,东北沦陷后,萍惠一家也到了广州,萍惠在女子学校就读,黄汉生进入黄埔军校,两人一直很少见面,军校毕业后立刻分到回到广西,萍惠收到黄汉生的信,得知500团要北上,独自从广州来到柳州,可是500团已经开拔,萍惠一路追到了桂林,四处打听之下,才知道500团今天要从灵渠码头出发北上。黄汉生抱着萍惠,无语凝咽,两人除了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部队已经陆续上竹排北进了,吕秀才有些着急地催促道:“团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萍惠,等我回来,这次回来我一定带着聘礼上门提亲,一定!”黄汉生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怜爱地擦拭着恋人的眼泪。
“你一定要回来!你一定要回来……我就在桂林等你,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等你……”萍惠万般语言无处诉说,机械地重复着一句话,把围在脖子上的白围巾解下来给黄汉生围上,又呜呜地哭起来。最后一个竹排的放排工伸长着脖子看着这个军官和他的恋人,又看了看远去的竹排,大声催促道:“军爷!再不走我们就赶不上了!”黄汉生抹了抹眼泪,在恋人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等我,我一定会回来!”转头大步流星地迈上竹排,码头边的萍惠早已哭成一个泪人。
黄汉生站在竹排上,看着越来越小的恋人,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直到看不到萍惠的身影,黄汉生看着灵渠边飘落的黄叶,触景伤情,低声吟道:“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旁,花花正相对,叶叶正相当,春风南北起,花叶正低昂,不知谁家子,提笼行采桑,纤手折其枝,花落何飘扬……”站在一旁的吕秀才心生几分悲壮,迎着寒风大声接上:“黄鹄一远别,千里顾徘徊。胡马失其群,思心常依依。何况双飞龙,羽翼临当乖。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怀。请为游子吟,泠泠一何悲。丝竹厉清声,慷慨有余哀。长歌正激烈,中心怆以摧。欲展清商曲,念子不能归。俯仰内伤心,泪下不可挥。愿为双黄鹄,送子俱远飞。”“此君一为别,何日再相见?唉……”黄汉生目光越过灵渠边一排排的树木,看着已经看不见的灵渠码头,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