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衡，江陵府城郊外，青宣村。
赤红色的断刃高高举起，当空划出一条如弯月般的圆弧。
吴小江猛然从木床上坐起，急促的呼吸声夹杂着虫鸟鸣叫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木墙草棚中，他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无数的汗水浸湿了他身上的衣服。
窗外，远处的一轮圆月正散发出清辉，照映溪水的粼粼水波。
另一头的木床之上，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睡得正熟，那是他自幼一同长大的妹妹，陆怀星。
吴小江和陆怀星都是孤儿，两人幼时是在一场小乞丐争夺白馒头的战斗中相识的。
当时的吴小江虽然个头小，但力气却出奇的大，三两拳就能打翻一个同龄孩子，因此总能在争抢中占到些好处。
陆怀星则截然相反。
由于年纪太小，性格温软，她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对方从她手中抢走吃食。
吴小江看她实在可怜，有时便接济她一些，后来干脆让她跟着自己走，直接认作了妹妹。
和他不一样的是，陆怀星似乎失去了幼年时的记忆。
她能准确说出自己的名字，却始终想不起来其他的东西。
反过来，吴小江倒是想忘掉那些鲜血淋漓的记忆。
吴小江默默静坐了几分钟，缓了缓神，这才起身换上布衣，匆匆下床。
他从破败的水缸中舀出半瓢清水，洗了把脸。又从土制灶台上半破的铁锅里捞出块小饼。
这是怀星刚刚学做的小烧饼，干脆香甜。
他吃了两口，便把剩余的装入了破烂的布包中。
房内的东西，是他们两人的所有家当，举目望去，家徒四壁。
不过对比起睡大街，这已经好了太多。
吴小江自从过了十二岁，便疯长起来，个子一天比一天高，力气也更大。到了十三岁的年纪，就开始能在城中找些简单的粗活做。
他攒了两年多的钱，机缘巧合下，便勉强买下了青宣村中的这间老旧土屋，从此再也不用过风餐露宿的日子。
加上他平日里也爱助人为乐，乡邻之间对他们两人也颇为照顾，日子便一天天好了起来。
半年前，他甚至还断断续续读了段时间的书，识了不少字。
他走近陆怀星，后者白皙稚嫩的面庞上露出一股笑意，似乎正在做着什么美梦，砸了砸嘴，翻了个身，又继续熟睡了过去。
她似乎从来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每日间都是笑嘻嘻的。
吴小江常对夸赞陆怀星的人说，她这种性格，说好听叫乐天，说难听了，叫傻乐。
他从自己的破布包中摸出一粒碎银子，放到陆怀星的破烂枕头下。
今天他要到城中去寻些活计。
这几个月，陆怀星每天都到一旁的陈婶家中去学织纺针线。
陈家是户善人，平日里他帮怀星交上几枚钱，对方便连饭也管，他不在家时，常让怀星住在陈婶家中，要安全许多。
他看了看熟睡的陆怀星，帮她拉好被子，轻轻站起身，蹑手蹑脚地摸到门前，悄悄推门走了出去。
屋外星辰朗朗，看起来不过是五更的样子。
不远处的土丘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正站在乡间凹凸不平的土路上。
两人都背着一个小包，年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穿着一身布衣。
女孩身材细致，头上梳了两个小鬟，看起来很是可爱。
男孩则胖得多，双眼眯成两条小缝，一脸福态。
“小江哥，”男孩见吴小江出了门，颠颠地朝他跑过去。
“咱们今日得快些，柳叔说他今天除了到江陵城中去，还要去宣化城看木料呢。”
“嗯。”吴小江摸了摸小胖子的头，他比这个名叫小福的孩子快高出了半截。
“小江哥......”女孩也朝他们挥了挥手，笑脸上显现出难得进城的兴奋。
“怎么？芸儿，你爹爹也同意你到城里去学炼物了？”吴小江走到近处，看她兴奋的样子，便笑着随口问道。
没想到女孩听了，脸上顿时闪过一阵失落，微微低下了头。
一旁的小胖子忙抢过话头道：“芸妹子不学这些，她这次进城是去买些药物，待会儿便回来的。”
“爹爹他......他说家中实在没有余钱了......”女孩说着，已经带上了些哭腔。
对于这位芸儿的家庭，吴小江也算了解，她家中兄妹七个，她是最大的一个，小小年纪便只能跟着母亲做些活补贴家用。
“芸妹子，你放心。”吴小江蹲下身来，伸出手指轻轻抹去了对方脸上的泪水。
“等小江哥哥赚了钱，就出钱让怀星和你也去学，同小福他一起。”
“嗯嗯，我也是。”
一旁叫小福的孩子伸出手来，四指指着天，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发誓，等我学成，赚了钱，就让芸妹子和怀星妹妹也到城里去学。”
女孩看他胖嘟嘟举手发誓的样子很是滑稽，这才“噗嗤”转哭为笑，擦了擦眼泪。
“这才对嘛。”吴江对着她做了个鬼脸，一把将她抱起，往前跑了出去，小胖子喊叫了两声，也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
青宣村不大不小，整个村落中不过百来户人家，吴小江几人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来到了村口的车队前。
天色尚未完全放明，远处烟云缭绕，在山间起伏飘动。
村口的车队边，十几个工人模样的人正在将一旁的木箱装填到马车之上。
柳庆城看到三人，笑着挥了挥手。
吴小江走到近处才看清，四十来岁的柳庆城今天穿着一套劲装锦缎，腰间挂了一柄镶边铁剑，看上去很是英气。
他时常到城中去，自然和柳庆城比较熟悉。
柳庆城曾是江陵城中颇有名声的镖师，后来不知为何退出了镖局，回到了村中，如今自己跑些货物，城里城外多有房产，手下还有有几支小型的马帮车队。
“柳叔。”
吴小江礼貌性地打了打招呼。
“柳叔。”
两位孩子和柳庆城很是亲近，打完招呼便笑嘻嘻地朝一旁空着的车子跑了过去。
“慢些，今日就你们三个。”
柳庆城笑了笑，颇为关切地缓缓说道。
“今日进城的人这么少吗？”
吴小江倒是有些没想到，在他的印象中，青宣村每日因各种原因要往城中去的人，似乎总有那么十几个。
“夏日已尽，”柳庆城指了指他身后的山，“快到围猎时节了，少有人进城的。”
吴小江回头看去，山间的丛林之中，几间十分简陋的小屋正冒出缕缕炊烟，心说怪不得小福他爹连自家孩子的测炼考校都没时间去呢。
柳庆城边说着边将一旁的垫脚木料放过来，吴小江还想问些什么，只见一个人慌慌张张地从人群中跑了过来。
“柳爷......”
来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上身褐色劲装，满是泥尘，气喘吁吁地说道：“不......不好了.......狗......狗子把黄老爷的剑给摔了！”
柳庆城听了，面上表情顿时一变，也不管身旁的吴小江，急急忙忙地朝几十步外的车队走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