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没肯带进宫来的少年,三天后却是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宫门口求见,被带进中德殿时满脸阴沉。“危燕,问帝下安!”
有了新玩具后并不是很关心这两位小心思的启帝,示意那少傅接着教他的未来心腹,一边翻着话本:“何事。”
“昨日西延路又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臣想往连云陵寝去,扰驸马狄冶之安灵。”
往陵寝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哦?你查出什么了?与孤说道说道。”
“这···怕是会污了帝下的耳。”这次死的那一家,可实在算不上什么风光霁月之人。
被灭门的这家人,户主叫张大牛,是一个屠户,早年便丧了妻,家中只一个儿子。张大牛这人甚是粗鄙,平时便爱粘三搭四和人勾勾缠缠,赚的那些银钱,全是花在了酒水和女人肚皮上。他那儿子也学了个十足十的坏习性,醉心酒赌色,还被人剁掉了两个指头,也不管什么人伦道义,自家父亲的姘/头也是照/睡不误。街坊邻居谈起这一家来,皆是恨不得吐出一口唾沫来昭示不与之为伍的决心,可见为人如何。
这父子二人昨日是被那王寡妇发现的,她平日便贪些小便宜,那日见张屠户收摊时还余了好大一块肉,便想着要一条肋排来炖萝卜滋补滋补。敲门没人应,还当这父子两又在搞什么新花样,也就直接推门进去了,夜色昏暗,她瞧着院子里“站”着两人,便嬉笑着凑了上去,见人不搭理自己,还上手扒拉了一下,这下可好,吓得她当场厥了过去,待醒来后当即嚎开了,到如今那神志也还未清醒,怕是要疯一辈子了。
“查个案子而已,你怎的,把人家的风月事掀了个底儿朝天?可是想姑娘了?”
帝下的关注点老是跑偏,他能怎么办?“臣并无此意。”
“不是说凶手爱美男子么?那张屠户听着,可不像是个风光霁月的俊俏公子呀。”驸马狄冶是挺好看的,那个老书生据说年轻时候也是个样貌不错的,但是这一个街口卖猪肉的屠户,他实在想不出来会是如何的绝色。
我说了凶手喜欢美男子吗?“臣怀疑,凶手的目标并不是长得好看的,可能三人之间还有什么共同点。”
启帝没再纠结这个小问题,转而问长庚:“祁阴可有消息了?”
连云山脉之中,守墓的宫人不仅将关明太和一干将士的尸身带了回来,还带回一个不好的消息——祁阴长公主的尸身,被人带走了。启帝就不明白了,那老女人到底哪里好,能让人死了连身子都不放过。
“尚无。”
“哎呀呀,那可真是让人担心呢,好歹是个公主,死了也该金枝玉叶漂漂亮亮的。”话是这么说,启帝的表情可是一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祁阴长公主?她不是死了吗?为什么启帝还要问无良这个问题?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吗?关明太心底好奇,打算着待会儿若是有机会可以问问无良,经过前些天对方的包庇之后,他单方面决定和这位无良大人当好同僚,如今见他那一身飘飘欲仙的白衣都不觉得渗人了。
“无所谓。”这些年来,陵寝里面的衣冠冢,难道还不够多吗?
“既如此,你便带孤的手谕,顺便将陵寝休整休整吧。”启帝对一个被剥了皮正在腐烂的尸体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嗜好,不过小朋友上赶着要看他也不阻拦。
“是,臣,告帝下安!”难得啊,今天帝下没有搞事情。
下一秒,懒洋洋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更深露重的,长庚哥哥便发发善心,送一送辰弟吧~”
“···”帝下你瞎吗?现在是正午啊帝下!帝下求您了,放过我可好?
他好想假装自己不知道,就这么静悄悄地退出殿门,然而他脚后跟才将将往后挪了半分,启帝懒洋洋的一个“嗯?”便再次将他钉在了原地。
殿内安静地只有水波声,关明太在心里竭力提醒自己对方是整个天启最尊贵的帝下,不可忤逆,才把心口的暴躁给压了下去,硬邦邦道:“更深露重,长庚哥哥便发发善心,送一送辰弟。”
“哎呀呀,你这般语气,可不像个求人的,嘻,倒像是杀父仇人呢!”
“···更深露重的,长庚哥哥,便发发善心,送···送一送辰弟···吧。”
“不可不可,这求人呐···”
“走吧。”虽然听着很爽,但是长庚并不想再让启帝再胡闹下去,从启帝身边站出,也不管人家的话有没有说完,拿剑柄扶了明太一下,示意对方跟自己离开。
从中德殿全身而退的关明太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不要脸了,早些还有愧疚,这会儿连抱歉都懒得说了:“帝下那,没关系吗?”打断话,将自己大摇大摆带出来,还真是受宠啊。
“无事。”不过多谢你的关心。
“那个···祁阴长公主,可是出什么事了?”
祁阴?“并无什么大事,不过是守灵人发现祁阴的尸身不见了而已。”
而已?!是他见的世面太少了还是活的时间太短了?那可是祁阴长公主啊喂,他千辛万苦风餐露宿从浮玉国带回天启的喂!为什么尸体丢了还这么淡定?难怪帝下都懒得罚他,就这么不重要吗?
殿中一片安静,望东看不见,亦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小动物的直觉告诉他帝下现在的心情很好,他摸到莲花台边缘,小心翼翼探出一个脑袋。
“噗嗤!”瞧见这蠢东西呆头呆脑的样子,启帝心情更好了。
望东歪歪头,努力直面声音来源处:“帝下!”
“呐,猎物已经在周围徘徊了,不过你得记住,捕猎这种事情,比的就是耐心呀。”
“帝下!”
“你这两骷髅眼让人瞧着可真糟心,是该好好遮一遮,免得吓坏小孩子。”
望东感觉自己眼眶似乎被滴进了什么东西,还没等他感觉出来,面上便被一块布盖住了,他小心地扯下来,叠成细细一条儿,蒙在了眼睛上:“帝下!”
“还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够你乐呵,哼。”
“帝下!”
“傻乎乎的,文家那小少傅看着是个聪明的,怎的这会儿连教人认个字都这么费劲儿呢。”启帝顿觉自己实在是拥有了一副慈父心肠,自己家孩儿这般蠢笨他都没有发脾气,可见他为人有多么的温润可亲了。
望东咬了咬指甲,趴在花台边,拿手摸着石刻本,慢吞吞地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
他并不懂其意,是那闻小太傅寻人做了石刻本,一个字一个字地按着手指头描画,一字字复读音节才学会的。好在鲛人精通音律,这么几个字音,他还是记得住的。
望东读的极慢,又只会这么两句,便翻来覆去的读,一时间殿内倒是有了那么几分的安宁味道。
启帝拿手给自己当枕头,在莲花台下方一靠,闭着眼轻轻哼:“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到人间还是这般,倒真真是越贱命,越长久了。
可怜他记恨的那些,笑语晏晏,逍遥自在;他挂念的那些,身魂俱灭,死无其所!
“呵,最难回处是故乡,最难相见为故人。”
长庚已经进门的半只脚,又默默收回去了,在原地站了会儿,没再听见启帝说话,却也没了进去的意思,转头朝着赤霄殿去了。
最难相见是故人。
他想起送完明太之后见的那个男人,这么多年了,眼里还是理所当然,这样的男人,他还要信吗?
“既说不相见,又何苦摆在眼前?他在害你!”
不,他不信的。那个男人,无论从前还是如今,都没有将他和明太的性命,放在眼中过。
“孤知道你在意什么,但唯有将权利握在自己手中,你才有可能得到想要的。”
即便活在永信殿,他也没有在乎过永信这两个字,究竟何意。他只在乎江山,一直如此。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可曾见他动过一次心?”
那又如何呢?只要能救我的世安,我管他心里想什么呢?人家动心与否,与我又有何干?
我只管守着、护着、望着我的故人,只盼他平平安安,康健喜乐。
关明太离开帝都之前,破天荒地邀请了长庚喝酒,时值五月,南城外的杜鹃花大片大片的开,煞是好看。两人便在这处的短亭摆了酒菜,望着大片的殷红。“本想就在城内寻处酒馆的,不过斗獬说请客吃酒得有氛围,朝我推荐了这地儿,现在看来,倒的确是个好景。”
这好景说的究竟是花儿还是人?长庚眼瞧着又一波女子婷婷袅袅路过,带起一阵香风,偏明太这小子还时不时瞧上几眼,便觉得这好不容易盼来的酒水也不香醇了。
“景色虽好,但女眷众多,恐怕有失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