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寒意的人走到身后,带着淡淡的酒味。
我没抬头,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阳阳。”他从沙发后弯了腰,双手压着我两方沙发,带着酒气的呼吸打在耳旁,“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这语气,好像我在等他似的。
我心底一声冷笑,摆了摆手,“没事。”
本以为是彼此不得以的客气,他却是握了我的手,拉着我站了起来。
此时我才看到,他今天居然穿了西服。他本就冷峻,此时西服加身,几不可查的青涩消失殆尽,剩下的,是足以唬人的成熟稳重。
我不明白他又想扮演什么角色,只能任由他拉着进了厨房。
这间厨房,平时根本就是摆设,连基本的工具都没有——毕竟怕我发狠拿刀砍人。
而此时,厨房里却堆了许多东西。
他一手握着我的手,一手打开袋子,从里头一样样的把东西拿出来。
我看着那明晃晃的菜刀,不解地转眼朝他看去。
他酒后的面容有些发红,眼角透着一抹艳色,双唇却是紧紧地抿着。
“我已经很努力了,却还是回来晚了。”
他说的,是年夜饭。
我不应也不笑,就这么看着他。
我想,我就像那被人穿了线的木偶,提线的人怎么拉,我就怎么动。不拉不扯的时候,我就像破娃娃一样被丢在一边,无人问津。
要做饭,他自然不能再牵着我的手。我看着他利落的切菜配菜,倒是有些吃惊。
从没见过他下厨,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
一桌丰盛,我与他相对而坐。
我没胃口,他却是偏执的给我夹菜剥虾。直到每样菜都吃了几口,他才高兴的改坐我身边,轻声说道:“明天我们出去逛逛。”
这句话,像是冬日里的太阳,点亮了我的双眼。
“阳阳,你很听话对不对?不会让我难办对不对?”
他的话,我理所当然地点头。
大年初一,走在热闹的街道,我几乎是贪婪的呼吸,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冒一样东张西望。
身边的人始终牵着我的手,哪怕戴了手套,却好像依旧能感觉到他的温度。
这一逛逛,就逛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我知道这次放我出来不止是逛逛而已,却想不到是去小舅家。
客厅里,小舅和一个男人相谈正欢。
我偏头把井黎和那个男人对比了一下,了然。
那男人身边是一个有些熟悉,却更显陌生的女人。
“大舅妈。”我扬起天真的笑,欢呼着跑了过去。“大舅妈你也在啊?大舅呢?表哥呢?”
我的天真,让其乐融融的气氛变得诡异。
大舅妈有些尴尬地看着我,又看了看他身旁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微微拧起两道峰眉,有些不赞同的目光扫向井黎。
井黎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开裂,也不过片刻恢复到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走过来,像往常那般来拉我的手,我却是不知晓一般,像条泥鳅一样滑到了小舅身边,挽着他的手臂,撒娇道,“小舅,我好想你啊。外公外婆呢?他们怎么不在啊?哎呀,好久没见着他们了,大舅怎么也不在啊?”
说话间,我抬眼四处扫着,嘴里嘟哝道,“表哥呢?要不是这次过来,我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了。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瞧着?以前老听妈妈说我有一个可厉害的表哥了,这下终于要见着真的了。”
我的嘴就像机关枪,突突突的扫射,他们个个中枪。
井黎的面色有些压不住了,我想起昨晚他问的话,朝他笑的越发灿烂。
我笃定他此时不敢把我怎么着,越发的胆大妄为。挽着小舅的手,笑眯眯问道,“小舅你也真是的,怎么这么放心把我交给一个外人照看?不怕人把我弄死了啊?”
小舅那向来端得稳的谦逊表象也在此时龟裂。他不太确定的看着井黎,“小黎?”
那神情俨然是在问,“你怎么把这个麻烦给带过来了?”
我是个麻烦,我向来都知道。
只是,从他们神情中把这两个字读出来时,我还是不可控制的心底生恨。
我是怎么甩开井黎的手,又是怎么跑到院子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我准备翻墙出去时,一辆车稳稳的停在我的身边。
身着长风衣的男人迈下车,一边脱着黑皮手套,一边朝我走了过来。
依旧是那让人心底发寒的笑,依旧是那将人溺毙的声音。
“小家伙,我们又见面了。”
他迈近一步,我后退一步。
他的笑容虽是让我发毛,更多的却是一股怨气。
都是因为他!都是他害的!若不是他,我怎么会被井黎像犯人一样关起来?
心里有怒有火,在他伸手欲摸我的脸时,我毫不犹豫一拳挥了出去。
结果显然易见——我狼狈落败。
井黎冲出来的时候,俞秀正把我的双手握在一起,眼底尽是笑意,“不错,够野。”
他抬眼看向奔来的井黎,轻声说道:“俞谦,怎么不出来见见你的同学?”
我的目光转向了车内。
井黎奔过来,想把我从俞秀手中解救出来,却在这时,车上又下来一人挡了他的路。
那人面容依旧,分明是一样的眉眼,可那双眼透着的情绪却是异常陌生。以前我就看不懂他,如今更看不懂了。
就好像眼前的井黎,哪怕一起生活了几个月,我却对他越来越陌生。
几人均是沉默,俞秀却是心情不错的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唔,井少调教的不错。再调教个一年半载的送到我床上,没准儿什么都能成了。”
我瞪大了眼,几乎是立马就转头看向井黎。
井黎眸中情绪一闪而过,似稳了稳心神才道,“俞少真会说笑。阳阳向来无拘无束惯了,多有得罪,还请俞少高抬贵手。”
说话间,就要来牵我。
我却是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几分惊恐地看着井黎。
俞秀似对我的反应很满意,拇指在我手背上轻轻地摩挲着,声音含笑:“高抬贵手的不是井少你么?到底是保护还是调教,大家心知肚明。”
说完,低头在我手背轻轻一吻,极具绅士风度,“你和他真是如出一辙呢。样子像,性格也像。小家伙,我等着你哦。我相信,不出两年,井少就能把你放出来,让我们好好相处。”
他的话说完,也松开了我。而此时,屋中的人也走了出来。
我双耳发鸣,已经听不清俞秀和小舅是如何寒暄的了。我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在不断的重复。
调教。
呵呵,调教!
多么刺耳的两个字。
我以为,我以为。
我以为什么呢?我自己也不知道对井黎有怎样的期待,可这样的结果摆在眼前,让我连笑也笑不出来。
“阳阳。”
他的喊声是那么焦急,等我回神时,院子里只有我们两个。
他的眼神有些焦虑,有些害怕。好像在害怕着长久以来所担心的事情。
“阳阳,你听我说,不是他说的那样,我…”
“我是不是长的很像他以前的恋人?”
我打断了井黎的话。
井黎哑然,好半响才艰难点头。
“他以前的恋人会弹钢琴?”
他神色慌张,却依旧点头。
“他以前的恋人会泰拳?”
当井黎越发艰难地点头时,我笑了。
我是多么想给他一拳,可如今,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什么保护啊?多么可笑的幌子!他把我关起来学那些我不感兴趣的,原来就是为了把我调教成俞秀喜欢的模样!
心底有什么在怒吼,有什么在破碎。我看着他焦虑的神情,缓缓转身。
我想一个人静静。
偏偏事与愿违。那个与井黎相似的男人喊住了我。
“王子阳。”
他大步走了过来,声音中是不容忤逆的威严。
我步子顿住,他却在井黎开口之前说道:“你们都跟我到书房来。”
书房,是一个严肃的地方。
我和井黎站着,他坐在书桌后,凌厉的眸子一下又一下扫过我的脸。
“首先,你在知道我和小秋重组家庭的情况之下说出那番话,是对小秋的极度不尊重,你应该道歉!”
男人一开口就是这番话,而我却是面无表情。
“其次,小黎花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在你身上,你应该感恩。”
听听!多么理直气壮!
你儿子都在谋划着把我调教好送别人床上去,我还要感激涕零感恩戴德?
都他妈的什么鬼道理?
我甚至没有力气去争执。我只是静静地听着,等他不再发号施令时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是!我是极度不礼貌。可是,他们把我弄来京城,让我承受这些不该承受的,我就该受着?
我真想冲他们吼一句:我到底欠了你们什么?要被你们这样安排人生!
最终,我一字没说。
我累!
从书房到客厅,再从客厅到院子。
这一路我不再跟任何人说话。我知道身后有一个人在跟着我,一路安静地跟着,除了在客厅安抚焦虑的大舅妈之外,他再不多话。
出了别墅,井黎的车停在前方挡了我的路。
我被他一言不发拉进副座,冷眼瞧着他倾身给我系上安全带。当他猛踩油门时,车子像脱缰的野马在这无人的山道上狂奔,我看着两旁极速倒退的风景沉默无声。
回了那个像牢笼一样的小院,我习惯性的窝在沙发上,他亦像往常那般坐到我身边。
只不过这一次,他伸手揽过我的肩膀,强硬的让我靠在他胸口。
他的心跳沉稳有力,却有些快。
“林叔是警察,却在俞韩身边呆了整整八年。”
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有些飘忽。“俞韩,是俞秀的父亲。杀人放火,无恶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