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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穿过乱石和山木杂生的山隘,一股馥郁的清香灌进鼻中,在藤蔓与古木交缠之间,朵朵银白的花朵正迎日而开,随微风而招展。

小冰君仍是小孩子心性,见到此景登时眼前一亮,所有郁闷一扫而空,欢喜地捻起一串花枝放在鼻间轻嗅。

天陌缓下了脚步,并不催促。

“天陌,这花真香。”小冰君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然后是轻快的脚步声,“你闻闻。”旁边的一条开满白花的藤蔓被牵到了他的面前。

天陌目光回转,看到她踮着脚尖,脸上的笑容里隐约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

低头,高挺的鼻尖触上柔玉般的花瓣,长睫掩着两泓深潭,在眼下落下两扇阴影。小冰君不自觉屏住呼吸,感觉到心尖莫名一颤,仿佛被蝶翼拂过,脸不觉微微地红了。

“嗯。”一股清冽之气由鼻入肺,香得人浑身舒坦,天陌微眯眼嗯了声,然后抬起头,继续往前走去。

小冰君心中仍延续着方才的悸动,有些不自所措,于是一反常态规规矩矩地跟在天陌后面,不再兴奋地东张西望。

藤花林过罢,转过几块巨岩,眼前豁然敞亮,现出一个宽阔的谷地来。四周山峦起伏,林木茂盛,谷地里却是绿草如茵,紫蓝色的玉火焱一丛丛一簇簇地点缀于其间,蓬勃绽放着自己的生命。谷地靠北的地方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几间木屋,甚至于还有数匹骏马在悠闲地吃着草。

正在小冰君惊讶不已的时候,只听稚嫩地叱喝声响,伴着长鞭破空的啸声,两匹黑色的骏马由西南方向踏过娇嫩的玉火焱往他们驰来。

近了,竟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坐于其上。高大的骏马驮着他们小小的身体,便如驮着两枚羽毛般轻松。

马儿在两人数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小的那个孩子拽着缰绳,驱着胯下黑马在原地来回走动着,同时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不速之客。

他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头发披散着,长得美丽之极,如同那山间的花妖一般,只是双眸闪动着野性的光芒,却让人想到草原的野狼。

另外一个较大的孩子长相与之迥异,眉粗脸方,十分粗犷,但一双眼睛却如小鹿般温驯。此时他正安静地坐在马上,温和而好奇地看着两人。

小冰君看着小的那个孩子,隐隐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我是天陌,她是秋晨冰君。还请……”天陌开口。然而话未说完,小的那个孩子目光在小冰君身上溜了一转,而后蓦然调转马头便往木屋的方向跑去。跑到一半,又扭回头冲大的孩子嚷道:“姐姐,你带他们来。我去叫阿娘。”

姐姐?小冰君愕然看向仍安静呆在原地的大孩子,正见到她向远去的孩子挥了挥手,然后翻身下了马。

“我叫娥赛。”女孩儿来到两人面前,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弯腰行了一礼,大方地道:“刚走的是我的弟弟聿临。请两位尊贵的客人随我来。”她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行事却进退有度,稳重自持。

看着那双温润的眼睛,小冰君心中那种熟悉感更加强烈,走了一会儿才啊地一声叫出来,引来娥塞的回头。

她终于想起来了,男孩聿临的容貌和娥赛的眼睛都像极了恋儿。此念头一动,她心跳剧烈起来,不由自主看向不紧不慢走在自己身边的天陌。张了张嘴想问,却又不知怎么问起。随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好笑,冰族皇室的血脉哪能流落在这种偏僻的地方。

天陌目不斜视地走着路,显然无意为她解惑。

“小姨,我原来就知道阿娘很美丽,但没想到会这样美。”正走着,娥赛突然道。

小冰君咦了一声,没听懂她的意思,也就不知要如何接口。想了想,才有些莫名地问:“为什么没想到?”

娥赛牵着马,闻言回头,满眼的笑,“因为阿娘的脸受了伤。”说到此,她顿了顿,又道:“小姨,你等会见到阿娘,别伤心。”

小冰君心中怪异的感觉更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伤心。虽是如此,她嘴里仍然答应着,同时问:“她是怎么受的伤?”

这一次娥赛并没立即回答,正沉默间,蹄声再次传来,五匹马迎面而来,有三匹上面坐着人。

“看,阿娘他们来了。”娥塞遥指着马上的人,欢喜地道。

说话间,几骑已经来到近前,未待停稳,一个纤细的人影已经从上面跳了下来,若不是被旁边的男人扶住,只怕要摔倒在地,直看得小冰君心都提到了喉咙眼里。

“小冰君……”女人挣开男人的手,有些踉跄地跑了过来,先是仔细地打量了小冰君片刻,而后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声音轻柔,仿似怕惊醒了一场美梦。

小冰君怔了一下,女人的脸被薄纱覆着,但是一双灰褐色如同小鹿般晶莹而温驯的瞳眸却是她所熟悉的,她脸上浮起不敢置信的神色。

“你……恋儿么?”那一刻,她忘记了一切不合理的地方,凭着直觉喊出了那个午夜梦醒时念着的人名。

名字出口的瞬间,她被紧紧地抱住,女人又哭又笑地连声道:“是我是我……对不起,小冰君……对不起……”

若之前还不敢确定,那么现在那温暖的拥抱,以及那熟悉的异香已足够小冰君抛开所有疑惑,她咬了咬唇,发觉会疼,便知不是梦,不由傻傻笑了起来。

“别哭,恋儿。”她抬起手去给秋晨无恋擦泪,“我天天都来陪你呢……对了,你怎么到这里了?我记得你还在摩兰国呀。”一边说,她一边去摘秋晨无恋脸上的面纱。

秋晨无恋还没来得及回答,脸上一凉,惊得她下意识地偏过头去,“别看,小冰君。”她低语,心中却知不能避免。

原本倾城绝艳的脸此时被两道可怖的疤痕盘踞,诉说着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

小冰君呆住,像是被吓倒了,好半会儿都没出声。秋晨无恋难堪地低下头,正欲抬手重新拉上面纱,小冰君已颤抖着手指轻轻触上那疤痕。

“恋儿,你怎么了?”她轻问,眼中满满的茫然。

秋晨无恋笑了笑,抓住她的手,“怕么?”

小冰君摇头,唇角浮起梨涡,倾身过去,搂住秋晨无恋的脖子,将自己的脸贴在那张盘着可怖疤痕的脸上。

“你怎么了……恋儿,你这是怎么了……”她低低地喃语着,声音中流露出难以言说的疼痛和迷茫。

那如孩子一般无助的反应勾起了秋晨无恋那些深埋在心底以为已经淡忘了的过往,那些幼年时姐妹的亲昵无间以及少女时孤身一人面对的不堪屈辱,一时委屈与激动交织,竟怔怔落下泪来。

与她同来的男人深知妻子坚韧的性子,就算心中再苦也极难得像现在这样无所顾忌地流泪,因此虽然心疼,却也没打扰她们,而是招呼了天陌以及两个孩子到一旁去,给久别重逢的两姐妹独处的空间。

“别哭,恋儿。”感觉到脸上的水湿,小冰君终于从无措中缓过神来,慌忙用手去给秋晨无恋擦拭眼泪,因为心疼而显得有些手忙脚乱,连手绢也忘记用了。“别哭。我以后再也不让人欺负你了。”

听到她孩子气的话,秋晨无恋破涕为笑,额头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温柔地道:“有子查在,现在可没人能欺负我。倒是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小冰君一手捧着秋晨无恋的下巴,一手细细地给她将脸上的泪痕都拭净了,又皱着秀眉看了半晌,才道:“是天陌带我来的。”说到天陌,她才从对那疤痕的怨念当中抽离出来,忙拉着姐姐的手回头四望:“恋儿,我给你介绍我的朋友。”

“朋友?他不是你的……”还在马上的时候秋晨无恋就看到了天陌,她以为他是小冰君的夫婿,此时闻言不由有些讶异。

“啊?他是我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小冰君弯眸,笑得甜美动人,说话间已经拉着秋晨无恋来到天陌他们面前,然后给彼此介绍。

天陌的目光淡淡扫过秋晨无恋的脸,然后微微点了下头,并没说什么。

曾经见过俊美不似凡人的明照成加,因此在天陌面前,秋晨无恋虽然有些拘禁,却也不至于失态。只是心中却压制不住好奇,不明白久居黑宇殿的小冰君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与她一起来的长像粗犷英武的男人叫子查赫德莫赫,是她的夫婿。而娥赛和聿临则是他们的孩子,从小就听她说小冰君的事,难怪娥赛连证实都不用,直接就喊小姨了。

在得知他们的关系的时候,小冰君被吓了一跳,接着便是无尽的茫然与惶惑。

“不可能啊……”她后退一步,无措地看向天陌,冀望能从他那里得到让自己安心的答案。

天陌早知道会有这刻,因此只是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却没给出任何安抚。

小冰君突然觉得心中有些空,仿佛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很久而直到此时才察觉一般,摇了摇头,想甩开这种如同噩梦般的感觉,她脸色有些发白。

“恋儿……”失去血色的唇瓣轻颤,然后缓缓往上翘,最终上扬成大大的弧度,“恋儿,今儿……今年咱们该满多少岁了?你看我都睡得糊涂了,什么都记不住。”

秋晨无恋仍沉浸在姐妹见面的激动中,并没察觉出她的异常,闻言不由无奈一笑,宠溺地拧了拧她的鼻子,怪责道:“你这丫头,不是十几年前就醒了吗,还用这个来逗我玩儿!”

“十几年吗……”小冰君眨了下眼,眉眼弯弯,笑得如花一般。“原来已经有这么久了啊。”

“我需回客栈一趟。”正在这时,天陌突然道。

小冰君一惊,登时不再恍神,着慌地一把抓住他袖子,脱口道:“你这就要丢下我了么?”

这话问得那个顺溜,不仅让秋晨冰君一家人惊讶,连天陌也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她就算失忆了,却仍然不忘这码子事。

“不会。我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他淡淡道,语罢,转头看向子查赫德,“还望借马一用。”若不是之前不能肯定眼前容貌尽毁的女子便是他们要找之人,他也不必多跑这一趟了。

子查赫德微笑,尚未回答,娥赛已经将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牵了过来。

“叔叔,你骑这匹马最好看。”娥赛的笑跟她的父亲如出一辙,只是眉眼间多了一份天真。正当她想将绳子递到天陌手中时才赫然发现他双手撑着木棍,不由一怔,正挣扎着是否要问,天陌已经开口。

“我腿不方便。”他说得淡然,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坏一样。“多谢,娥赛。”说着,正欲跃上马,才发现小冰君仍然紧紧拽着他的袖子,不由有些无奈。

“夏……冰君,我去去就来,花不了多少时间。”他放柔了语气,“还是,你想和我一同去?”虽然体谅她们姐妹久别重逢必然有一番亲近,但是如果她执意要跟在自己身边,他自也不会反对。

“小冰君,你就在这里等天陌公子吧。我们好好说会子话。”旁边秋晨无恋忍不住开口劝道,眼中有着不舍。

小冰君呆了呆,终于还是缓缓放开了手,即便心中万般不情愿。怎么说她也没理由抛下许久不见的恋儿,跟认识不过一天……或许是一天的且对其一无所知的朋友走吧。

原本被拽得沉甸甸的袖子一松,天陌心中莫名沉了下去。手中木棍在地上一点,人纵身跃上了马背。

是否终有一天,她也会像现在这样,因为另一个人而选择放弃他?在白马扬蹄的那一刹那,天陌心中浮起这个念头,并因此而引起心脏一阵陌生的紧痛。

“我会回来。”再一次,他回头对着小冰君郑重其事地保证。无论以后她会如何选择,他都不会先放手。

他说会回来那就一定会回来,小冰君虽然毫无理由地相信着这一点,但在看到天陌骑在马上的身影逐渐远去,仍控制不住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使得她差点甩开秋晨无恋握着自己的手不顾一切地追上去。

“他真的只是你的朋友?”秋晨无恋看着妹妹一脸仿若被丢弃的神情,不由有些怀疑。

小冰君闻声侧脸,已笑靥如花。

“嗯。”若不是,为何他不曾反驳。若不是,那他又是她的什么人?

秋晨无恋知她甚深,不由叹了口气,一边让子查赫德去把马牵过来,一边道:“你倒是一点也没变。会骑马吗?”

看着踱到面前比自己还高的骏马,小冰君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两步,摇头。

秋晨无恋笑了起来,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柔声道:“那咱们走路过去吧,等以后我再教你怎么骑。”

小冰君仍有一半心思在天陌身上,自然没心情去学什么骑马,当下应了。于是秋晨无恋打发了丈夫孩子先走,自己则挽着小冰君的手边走边畅述别情。

半个时辰之后,小冰君和秋晨无恋同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小冰君丢失了十一年。丢失了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那十一年。

那十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如秋晨无恋听传言所说的那样她嫁给了黑宇殿主,还是睡了整整十一年?她又是怎么来到这与冰城有万里之遥的云浮?而天陌又是什么人?她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

曾经她以为始终昏睡的自己终于被族人所厌弃而赠送给了天陌,所以一直不愿开口相询。如今才知道事实或许并不是那样,因此那些曾被刻意忽略的问题便相继冒了出来,再容不得她逃避。

天陌一定是知道的吧。在最初的迷茫和惶惑之后,她脑海中乍然浮起这个念头。于是想要见到他的心情变得更加急迫起来。若没有秋晨无恋在一旁温柔相慰,只怕她早已按来路寻去。而目前唯一能做的,便只是等了。

那就等吧。小冰君对自己说,同时兴致盎然地追问着秋晨无恋与子查赫德相识相知的经过,脸上笑意浅浅,丝毫没表现出失落了十一年的不安。秋晨无恋知她什么事都不太往心上搁,见状多少安下心来。

然而这种镇定的表象在夜幕降临吃罢晚饭却始终没有见到天陌踪影的时候终于破裂。

天陌没有回来。他说去去就来,但是他没有回来。

站在屋外,透过如洗的月色以及薄薄的夜幕,小冰君看着草场出口的位置,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明明她的唇角仍然带着笑意,神色也不见丝毫严厉急躁,之前还喜欢缠在她身边的娥赛和聿临却不敢上前打扰,总觉得她身周似乎隔着一层透明的膜,让人无法靠近。

“大约是什么事耽误了。”秋晨无恋终于看不过去,走过去为她顺了顺被夜色吹乱的发,柔声道。

“嗯。”小冰君垂在袖下的手紧了紧,感觉掌心被指甲刺痛,乖巧地应了声,然后顺从地被秋晨无恋拉进了屋,洗漱睡下。秋晨无恋原本想陪着她睡,却被她拒绝了。

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听着屋外风摇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小冰君睁着眼看着黑黑的屋顶,一时想着昨日与天陌相处的种种,一时想着他不时喊错的名字,一时想着他若再不回来了要如何是好,心中又是温暖又是酸涩,又是恼怒焦躁,不觉间竟然到了天亮。

当清幽的曙光透过窗隙射进来的时候,她心中豁然敞亮。既然他是她的朋友,那么就算他真的不再来了,她也是可以去找他的,不是吗?

想通此点,她只觉心头压了一夜的沉重瞬间消失无踪,整个人都轻松起来,甚至于连那失去的十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然而,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已没有机会去寻找天陌。

天陌本来是打算回客栈收拾行礼,并把那只瘦狗捎上。如果没意外的话,他是准备陪着小冰君长久地跟秋晨无恋夫妇比邻而居的。只是他没想到会在路上出岔子,以致于耽误了返回的时间。

出了山林,刚踏上返城的郊道,天陌便感到两道冰冷的目光扫过自己。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却已足够让他捕捉住其中那属于同类的味道。连思索也没有,他立即化成一道黑影寻着目光传来的方向纵身追了上去。

除了失踪已久的苍御,不会再有别人。

与此同时,高耸而光裸的山巅上,一匹紫色长毛巨狼傲立于其上,正目光冷漠而傲然地睥睨着山下碌碌众生,并试图从其中寻找出那个入城购买物品的人,那个属于它的女人。一股强大的气势突然凌空迫来,其中所透露出的熟悉感让它心中莫名升起既渴望亲近却又强烈抗拒着的矛盾情绪。下一刻,它已如电般驰出,往相反的方向逃去。敏锐的直觉告诉它,绝不能与之见面。

天陌好不容易才找到它,又怎容它逃掉。但是它毕竟不是普通人类,两者能力由始以来便相差无几,因此即便他使尽了全力,与它之间仍差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当然它也无法摆脱他。

一个追,一个逃,来回纵横万里,不觉间竟已幕色沉沉,月上断崖。直到它突然想起那个只怕正在倚门盼自己回去的女人时,才终于停下,转身冷冷地看向身后锲而不舍的家伙。

天陌正追得不耐烦,见状不由长长舒了口气,而乍见故人的激动欢欣早在这一番追逐中慢慢平静下来。

“为何要避不相见?”他开口,神态语气已是一贯的淡漠。话中并无质问的意思,而是真正的疑惑。

紫狼看着他,没有回答,目光冷漠却难掩迷茫。它只是从他身上感到了一种让人不安的熟悉,以前不曾有过的熟悉,然也仅仅是如此而已。它不认识他。

“咒誓早破,你为何一直不回来?”天陌目光一闪,感觉到些许异样,却仍然继续追问。

“你是谁?”它终于开口。

天陌沉默下来,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叹息声被山巅上的风刮散,飘渺难辨。

“苍……你都忘却了么?”

苍……

苍……

苍……

深刻在血液中的呼唤将曾经断续不真的画面瞬间连贯在一起,紫狼蓦然后退一步,眼中迷茫渐散,化成一片苍凉。长风吹动劲草,月圆如盆,与千万年前一般模样。

明日便是十五了。

回到客栈,已然天亮。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苍御穿上天陌的衣服,望了一眼化成人形后便坐在椅中不再移动的人,问。

“月劫时冰寒侵体,人脉裂断。”天陌语气淡漠,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

苍御顿了顿,伸手将一头深紫色的发拢于胸前,然后编结成辫。

“魄精尚存?”

“唔。”天陌想到苍溟殿那一泓蓝池,道:“岂止尚存,我的地方都给它湮没了。”

苍御冷哼一声,一撩袍摆,在对面椅中坐下。

“今夜月满,我们就去一趟你的地方吧。”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已明显表现出要助天陌修复人脉的意思。

事实上,除了他,这世上也再无人有此能力。幻狼族人均有两脉,一为人脉,一为狼脉。这也是他们能在人狼之间互化的根本。然而上天赋予人一种能力,便会从另一个方面给予相应的制约。幻狼族的弱点也正是因为这两脉而来。就如他们在拥有无尽寿命的同时,在繁育后代的能力上便远弱于人族一般。每到月满之日,人脉不能承受极阴之气,运行凝滞,连带地影响到狼脉。因此,每当月圆的时候,幻狼族人皆要恢复本体,沉睡于魄精之中滋养双脉。只有苍御天陌二人能维持人形,但本身的力量也会大打折扣。

魄精极寒,凝滞的人脉无法承受。当初天陌中毒正逢月圆,致使毒素侵脉,虽受数大高手重击,倒也不至于有太大影响,只要过了月圆,他的身体修复能力便会恢复。坏就坏在当时的情势迫得他们不得不跳入魄精池中,魄精的阴气侵入,将他的人脉损伤,若不是小冰君正好将他揽住,颈脉就在他的唇边,使得他能以人血暖己脉,只怕当场就要被打回原形了。即便如此,因为过久地浸在魄精当中,所饮之血又有限,最终没能完全保住人脉,落得个半残的结果。

想到小冰君,天陌唇角浮起一丝淡笑。

“我得先去见一个人。”他说。他得先确定小冰君能安全地呆在她姐姐身边。

注意到他眸中的温柔,苍御入鬓的长眉微微皱了起来。

“你有喜欢的人了?”

喜欢?天陌有瞬间的闪神,而后唔了声。或许吧。

苍御想说什么,却又沉默下来。有的事,若不是亲自去验证,旁人说什么都不会有用。虽然他不希望好友步上自己的后尘,但也不会以过来人的身份自以为是地去阻拦。何况连他自己也差点重蹈覆辙,虽然那是在忘却前尘的情况下,并也及时悬崖勒马就此抽身。然而却也由此可见情之一物,实难自控。

天陌自然知道苍御在想什么,但他无意多谈此事,因此没做任何解释。要证实有的事,靠的并不是解释,而是时间。

谈话到此为止,即便多年未见,两人依然如同当初那样,不必说一句废话,却已足够了解彼此的想法。苍御没有提那个昨日还与他依偎在一起的女人。他想以后他都不会再提。栽在人族的手中,一次就让他万劫不复,他不想再来一次。

收拾了行礼,再抱上瘦狗,两人直接从窗户离开。

白马停在城外野林之中,苍御足下如风,因此不用骑马也能与乘于马上全速飞驰的天陌并行,还能一边走一边与之闲聊。神态悠然,如闲庭漫步。不到半个时辰,两人便到达了目的地。

然而让天陌想不到的是,在穿过香气一如昨日的白色蔓花以及巨石屏障之后,看到的并不是小冰君甜美的笑脸或者娥赛聿临在草场上驰骋的身影,而是仍在燃烧的木屋以及倒在玉火焱丛中的断肢残体。

“夏儿!”他心神剧震,一股强烈的恐惧瞬间席卷全身,竟致失口喊了出来。人同时纵离马背,扔下瘦狗,双掌在地上交替连击借力,不片刻便来到了木屋前面。不顾即将倾塌的房屋和炙热的火焰,窜了进去。

苍御负手站在外面,看着天陌在火焰中疯狂翻找的身影,突然知道就算自己有心阻拦,也已经晚了。

轰地一声,木屋坍塌成灰,同一时间,天陌灰头土脸地从中跃出,身形一晃,跪坐在苍御的身边,面色灰败。

烟火尘埃扑入鼻腔,苍御突然被勾起了数年前发生的某件往事,心口蓦然一阵剧痛,掩住嘴呛咳起来。或许他还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去遗忘,如同之前那样。

“人当平安。”他缓缓道,语气肯定。事实上由草场上四散的尸体伤痕可以看出,在此居住的人当有能力保自己以及家人逃离。何况此地地型复杂,一旦藏匿起来,想要寻找也不是一件易事。

天陌不是看不出来,只是关心则乱。手掌所按的地方粘腻,他抬起,看到上面仍未凝固的血液,一向淡漠无波的黑眸中突然射出狠戾的光芒。

“是湛鱼人。”在仔细检查过所有的尸体之后,他淡淡下了定论。不仅是因为狂妄的湛鱼人从来不易容换装掩饰身份,还因其中有上次曾经围捕过他的人。

“你欲如何?”苍御问。对于人类,他心中仍然充满着恨意。此时就算天陌说要毁灭整个湛鱼族,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相助。

天陌闭眼,半晌睁开,一字一句冷硬地道:

“他们既然要赶尽杀绝,我的退让已无意义。那么,我将让他们由哪里来便给我滚回哪里去。”若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这天下兴败与他又有何干?

自此,黑宇殿之争终于告别了单方无首的诡异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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