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霞绕过一段木桥,左拐处便是供游人休息的木质长椅,椅背后是几株生长旺盛的柔柳,柳枝款款垂下,随风轻荡,像极了美娇娘的乌发。我缓步走过去坐下,双肘支膝,手捧住脸揉了揉,血液循环有了作用,顿觉得清明了不少。接着我瞭了一眼破云而出的明月,很想再叹息一次,也唯有叹息会让我觉得舒服,似乎有了瘾,不叹息一番是不舒服的,可我意识到再也不可在女孩面前叹息了,这是没能力的表现,因此我克制地忍住。
霞那般沉静,看起来情绪控制得很好。她是个成熟的女人,不论各方面去看都是令人舒服的,也是让人感觉可靠的,这样的女子是我这个年纪所钟情的。
她掏出手机翻看着,指头上下移动。周围偶有行人来去,也有在湖岸边立住,伸臂扭腰地活动筋骨;也有坐在不远处的椅凳上的男女,相互拥着窃窃私语。我有点心动他们的行为,也生出了拥抱霞的想法,可她埋头瞅着手机,我试着伸伸手犹豫了好久,会不会太唐突了?我们已经牵过手了,应该不会?我这样想着,认为自己应该大方点,勇敢点,这才是男子汉该有的性格。我收了收神,硬了硬头皮,红着脸,促着呼吸,硬硬巴巴地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头。
霞轻微颤了一下,她意识到我怀抱的温暖,却没意识到我会主动拥抱她,她感到吃惊,又感到幸福,她是期望身边的男人有所举动的,这才是恋爱的样子。她内心渴求的温暖就该是男人的体温,那敦实的肩膀,哪个女人不需要主动捧出的温暖呢!
霞很自然的将头靠了过来贴在我的脸颊,她的秀发释放着女性特有的味道,我的鼻腔享受着久违的令人兴奋的温热气息,呼吸随着心跳加粗加急,我享受着恋爱带给我的抚慰,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因此而充实起来,像个气瘪的气球,被打气筒逐渐充满。
霞保持一动不动地接受着我爱的抚慰。这时已经不需要任何语言了,语言总是在关键时刻失去着它传统的意义,犹如这个世界自从多了语言便多了虚伪和谎言。很多真实的心灵之语是语言难以描述的。我们享受着彼此陌生的温度,在心的深底,我相信,彼此间已多次绞磨缠绵,相互认可了。男女之间的爱有时高于肢体的接触,用心便能做到身体做不到的任何行为。我们继续保持着浓烈的静默,她微闭着眼睛,我却望着明月在天际移动,我在想,月光见证过人间多少的真情流露抑或虚与委蛇?
月啊,你能告诉我,此刻的我们,是真实的么?我需要一个真实的回答,可这个答案,我不想被人说出来,我需要神秘莫测的事物替我回答,譬如,上帝!
我不得不承认,此时的我是多么迷信,我渴望世间有神灵,因为,作为人,我已经失去了力量去相信人间情感的真实性,任何是人所说的话都值得被怀疑。
我很想问问霞,她内心所想所感,可我宁愿保持着当前的状态,让我用心去体会吧,我怀中的女人,她一定有她自己的思想跟认识,她跟我一样,一定经历了人世间太多的悲欢离合,也许我们需要简单点,纯粹点,直白点的感情表白。而关于情感的有关用时间来证明的海誓山盟,在二十八岁两个青年眼中,都是可笑的,滑稽的。我们已过了那个只相信爱情的季节。可就是这样直白的情感,我们内心何尝不打着问号呢?人的心难道就那么轻易被看透?而真正的人跟虚伪的动物,仅仅靠辨识面皮是很难甄别的,就算我们看不起嘴皮上的天长地久,可现实的时间依然是考验两颗心最重要的试剂。人心不需要太久的时间便能试验出来,因为人心容易被岁月的风尘所吹出真实的纹路来。
而我极想告诉霞有关我婚姻路上的曲折,我也多么希望她也能自叙她的坎坷。我们需要真实的交流,作为彼此的镜子,照出对方所经历的路线。两个人在一起,不是谈古就是论今,未来是很缥缈的事,一般人不去讨论未来,我们还没到讨论未来的时候。我觉得该了解一下她的过去,即使我不知道今天初次见面,了解她的过去合理不合理,可我认为主动去了解别人,应该不会错,对方会认为我对她是在乎的。因此,我问霞,你对你之前的恋爱有什么感想?
霞还是闭着眼睛,她说,之前的恋爱?这个,有点难,不好说。我笑着说既然有过怎么会不好说呢?你还是说说吧。她睁开眼睛,放出两点温柔的光来,然后笑了笑,说,怎么,忽然对我的过去感兴趣了?你没有过去么?要不先说说你的过去?我低下头在她鬓角的发丛中移动嘴唇,说,可别耍赖,是我先问你的。她说,既然想知道,那我告诉你,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我不认为那是我的恋爱,我们也是同学,那时我刚从新疆毕业回来就遇到了他,怎么说呢,那时我二十四岁,觉得年纪大了,身边该有个人了,人家也有这方面的表示,因此,我们便处一块儿了,就这样不痛不痒地过了三四年吧,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不对味儿,不过也没想着分手,在我意识中,似乎男人都这样,一个德行。不过今年以来,也不知道怎么的,我们便开始老吵架,而他也越来越不入我的眼,总之,不论他做什么,我都感觉来气儿,就这样,上个月我宣布我退出,姐姐我还就单着了,二十八岁怎么了,二十八岁就该将就到底吗?就算遇不到合适的人,爱我的人,我也认了,可我就是要离开这不痛不痒的感情,去继续寻找我所感觉的那类生活。
听了霞的话,我不知道去如何接话,我无力评判别人的爱情,我连自个儿都糊涂着呢!霞自认为没遇到对的人,四年来,感情成了无关痛痒的东西。而我能给予霞那幻想中的感情么?而我也会真实的为了爱而坚决的跟她在一起么?想到这里,结合于我的基本现实,我有点惶惑。不是说我不爱这个女子,我考虑的是能否担得起她的爱情?这都是现实的问题。
霞继续说,你知道吗?当你要讨厌一个人时,那种感觉是无法说得出来的,反正看到那个人,即使是影子,都令人无法接受,我都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会跟他在一起的,现在想想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我说感情也许是世间最难判断对错的事吧,不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悲剧产生,起初两个人抱着某种共同的幻想走在了一起,可随着生活的深入,慢慢地发现,与起初的那种幻想渐行渐远,彼此便失去了耐心,分手成了不可避免的事。因此,我认为,两个人必须确立一个比较贴近生活实际的幻想,然后共同努力,相濡以沫,用最大的决心去实现这个幻想,那么,这段感情便会生根发芽,有了生命力,这样才能经历更多的风雨挫折。
霞看着我说,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两个人在一起确实需要某种共同的东西,不然就会失去方向感,我跟他就是缺失你说的那种共同的东西,跟他在一起,我就觉得没有什么盼头,总之,就是那种迷失的感觉。那你说什么样的幻想是属于两个人的呢?就算没有共同的幻想,起码得有共同生活的那种感觉吧?那应该是家的感觉,让心有种安全的归属感,你说是不是?
我所说的某种幻想,应该就是霞具体意象下的家吧。霞是个多么聪明的女子,我们有着某种默契,至少我们内心所思考的都是一样的。是的,我多么希望有个家,家就是男女共同努力去实现的具体的幻想。而我跟霞是否有着这样一个名副其实的共同的幻想呢?
既然谈到了这个问题,我便不厌其烦地问霞,那你觉得咱俩有这个共同的美好的幻想吗?
霞正了正身子,我也松开了依旧想贪婪拥抱她的双手,恢复了一本正经的姿态,可我没有忘了继续牵着她的手。我现在有种不可放手的意识,似乎放了手就意味着她将会离开,这对我来说,是不可估量的损失。当前的我必须牢牢抓住眼前女孩的手,并且不能明显地表现出来,我怕霞会骄傲,或者说对方以此为资本而对我造成某些条件的威胁。
霞看着我说,那也要看你怎么想呀,我就觉得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我也不想折腾了,假如你真心切意的对我好,我想我不会再轻易地做出其他冲动的事来。
是的,霞对前男友所做的干净利落地处置,对我何尝不是一种威慑呢?假如我做的不尽她的意,谁能保准我不会步了她前男友的后尘!这样想来,我的脊梁骨又生出了汗,我觉得女人都有可怕的一面,而这一面,即使是个贤良淑德的女人也不曾缺少的,怎么说呢,品质吧!哪个人没有一点好恶呢?只是有些人善于忍耐,有些人善于雷厉风行罢了。而我相信霞是属于善于忍耐的那类人,不然她也不会在四年后提出分手来。我替霞的前男友惋惜,同时,也替自己感到幸运,要不是霞前男友的牺牲,何来我当前的幸运?我这是站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营造我的幸福,我有种难为情的感受来。
听到霞这样说,我长出了一口气,脑门上挂着汗,觉得实在是不容易。结合于她对我肢体上的“侵犯”并没有过多的拒绝,我开始认识到,霞对我应该是接受大于拒绝,这样说来,我们之间应该有戏。既然我们都有意向一起靠拢,那么,我必须放下某些戒备,我得从容淡定的面对眼前的女孩,虽然我很少油嘴滑舌地去讨女孩子欢心,也缺失这种本领,可想到女孩子都喜欢听些柔滑奉承的语言,因此,我也决定按图索骥,当一回纨绔子弟。
效果还是不错的,在树影跟夜色的掩映下,我放肆的当了一回文雅的流氓。霞没有令我失望,她的回应是热切的,自然的,我从未有过这种心安理得的踏实,我觉得这次应该遇到了对的人。
也是这时我再次想到了苟丽,想到了那天见面时的林林总总的感受,似乎,我变作了一个不经事的少年,初次遭遇爱情似的,我一切的理性全然消失,我徒剩一具骨架,一点从垃圾堆浮腾起来的自尊。那绝不是二十七岁的青年该有的思想和行为,如今想来,荒唐而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