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幽长的宫道,强烈的火光照在君黎世的面上,她被突如其来的火光刺得偏过了头,再眯眯眼望去,在狭小的眼缝中,君黎世看见了一波一波漫上天际的烈火,逼人的灼浪蚕食着整个瑶华殿,大门口那块镶着“瑶华殿”的牌匾被烧的歪歪斜斜。
这又在做梦了吧。
“啪嗒”一道落地声,将君黎世唤回了理智,她抬起头,看着被燃成冲天的宫殿,眼眶炙热的眼泪直掉,君黎世红着眼疯了一般奔到瑶华殿的大门,双手握拳奋力锤着门扉。
“母妃,母妃,你在哪……”
“有没有人,给我开门好不好,好不好,求求你,开门,快开门。”
“着火了,快救火,来救救我母妃,救救我母妃。”
母妃……母妃……母妃……
一声声凄厉响彻回旋在广阔的天空,尖锐的犹如厉鬼嘶叫。
君黎世大哭大喊着,可没有人,像是说好了一样,一个人都没有,她锤着大门,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哀求着,萦绕在寂寥无星的夜晚。
瑶华殿的牌匾终挂不住,砸下牌匾下的君黎世,她顿时失去了知觉。
在醒来的时候,她双目尽毁,孑然一身。
一场火,烧了她生命中的全部,她的母妃,未落地的弟弟,严明教书的嬷嬷,给她做枣子蜜茶的公公,胁迫她再不起床就要告状的雅儿姐,所有人,无一生还。
他们终究狠心的抛下她,在瑶华殿外。
一面墙,隔绝了生死,而他们,就在君黎世面前死掉了。
一早醒来,君黎世想伸伸腿,然而伸不开,适才发现床尾坐了个人。
君黎世一只手肘撑在了床榻面:“是梅梅你吗?你压着我的被衾了,让让位,我腿酸麻的很。”
梅梅连忙站起身,君黎世满意地伸直了双腿,气定神闲地坐起来靠在一旁:“怎么?昨夜我又撒疯了?”
梅梅道:“也不是,殿下只是呓语了。”她顿了一顿:“殿下实则没有失忆,是吗?”
君黎世眼睑微微垂下,看不出什么神情。
梅梅再次就着君黎世坐下,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说到底,也不是殿下的过错,当年陛下还不是彻查此事,深秋夜里本多干燥,被碰到的火烛无意点上了帷幔,才酿成大祸,殿下何必对他人说自己失忆,将这些往事自己承担?”
“好了好了,有意无意,我心中清楚便足以,梅梅,我昨夜吩咐你做的玉米藕,牛肉锅盔,摊豆皮,马蹄糕,春卷,驴打滚儿,杏仁糕,还有你拿手的佛跳桥,我最爱的莲子汤,你可准备妥当了?”
梅梅嗤的一声:“那个我还以为是昨夜殿下不清醒说的梦话,此番看来,殿下你倒是来真的?虽说不难,但就是挺费事的,何况这样多的吃食,莫说殿下你一个人了,就是瑶华殿的所有人,指定也是吃不来的。”
君黎世算了算自己的食量,再算了算温白的食量,发觉他可能真的吃不来,她心生不满意,也只好妥协梅梅,只是指定了莲子汤,佛跳墙,杏仁糕,驴打滚儿和锅盔,梅梅将吃食送来的时候,君黎世下令屏退了院子里所有的宫人,并声称不得到院子里来,众人不敢疑问,皆是纷纷逍遥的逍遥去,偷人的偷人去。
梅梅对君黎世古怪的行为颇为不解,大胆询问她。
君黎世临场编了个缘由:“我遣众人,不过觉得我能多活这样久,全凭上天感念,有称,做人要时刻感恩戴德,我今日突然想上达谢忱,聊表心迹,佑我国泰民安,山河永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
大约是君黎世说得太过于大义凛然,梅梅被她这般糊弄就深信不疑,临走时还不忘叮嘱她一句,帮她也说一段保佑一生平安,家人和睦和君黎世能长命百岁的话,说得君黎世倍感惭愧,但是好歹院子里清净了。
君黎世摸着墙走到昨夜那一处院子的角落,墙上传下声清冷的声音:“昨日那般说得信誓旦旦,今日殿下果真极守时。”
君黎世晓得温白在阴阳怪气地拐弯酸自己,不过晚来了半个时辰,至于么?
因提着饭盒子有些吃力,君黎世勉强抬起头回应他:“等久了吧,你先别光顾着揶揄我,帮我提提食盒子。”
“铮”地一声,君黎世晓得他从墙上跳下来了,接过她的饭盒子后却语气一转:“殿下是备了多少人份?”
君黎世“嘿嘿”笑了一声,面露欣喜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摇了摇,道:“只你一人的哟。”
温白没了声响。
大概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吧。
温白引着君黎世到院子里的一处石亭,君黎世记得石亭内置有一只石墩子,一张藤木编织的摇椅,还有几个暖炉。
这是她与梅梅每日必做的功课,君黎世在一旁摇着摇椅,梅梅坐在石墩给她念书,几个燃得暖烘烘的暖炉,手边焙着温茶。
自入了亭子,温白就没再开口,君黎世摸到摇椅的位子坐下,气定神闲道:“别看了,院子里的人早叫我散了。”
温白道:“殿下真是费了心思。”
“还行还行,你也该庆幸了,能令我花心思的人与事已经不多了。”君黎世慢腾腾地摇着摇椅,倏忽灵光一现,掩着嘴偷笑:“温白,你觉不觉得我们像是在幽会?”
骤然一阵碗的敲碰声,想必他被惊得不轻,君黎世掩着面笑开。
温白冷下声,声音比之前的肃然更加肃然:“殿下,这话乱说不得,女子的贞洁最为珍重,您的话可莫要叫人听去,否则……”
“否则什么?”君黎世笑问:“否则有损声誉?名声不保?你是怕不保我的名声,有损我的声誉?温白,你以为我还会在意这些么?早在两年前,我就已不在意了。太多年了,闲言碎语,我听过的,比你多太多了。”
石桌那边没了声响。
君黎世又道:“但我明白你的好意,这一句只是我倏然想到的无心玩笑,此后我不再说便是了。毕竟也确实是羞臊的话,叫人擒住了话柄,可不好办。”
“殿下。”君黎世侧过脸:“嗯?”察觉他语气有些不对,她顿然领悟:“我无介怀,只是我连身内之物都不在意了,身外之物就更不必说,你同我说话也放开些,若信得过我,有什么素日不能言语的心底话也同我说说,唔,我不过是个瞎子,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更遑论揭你什么秘事了。”
温白轻声,携着一味笑道:“殿下,你与其他的殿下倒是不大相同。”
“皇子成熟稳重,皇女端庄贵丽,我向来粗鄙惯了,与他们早比不得。”君黎世随手扫来一把团扇把玩:“我不过就是瞎得太久了,遇上个能说话的人,难免话就多了,若你爱听,我便说于你听,若你不爱听,权当我是条烦人的伯劳。”
“以后殿下想说,温白必定听着。”
声线过分的坚定与真挚,君黎世被突如其来的誓言给征得无话可说,摸摸发热的耳尖,道:“你尝尝梅梅的手艺,断不叫你大失所望。”
随后是一阵瓷碗清脆地碰击声,君黎世抑住笑问:“如何?”
温白的声音染上了暖意:“梅梅姑娘的手艺很不赖。”
君黎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温白沉吟了半刻:“我与殿下这一见面,殿下便赠与我许多,温白无以为报,只求来日能一解殿下之忧。”
君黎世摇摇手,笑了笑道:“我是殿下,基本上没什么忧,也无须你的回报,只要你有闲暇能来听我絮叨几句,我便心满意足。”
温白似乎话语中染了点笑意:“殿下怎么不问我,为何会出现在后宫里,后宫是不许男子走动,殿下就不怕我是歹人?”
君黎世耸耸肩道:“歹人也罢,好人也罢,但能给我数星子的人,必定不会坏到哪里去。”
“殿下之豁达,温白羡甚,殿下记住温白不是什么歹人便好。”
君黎世含笑点头,倏忽掌心被塞入一个冰凉的物事,她以指尖细细琢磨了片刻,终摸清楚是根玉笛。
“温白身上也就这玉笛拿得出手,赠予殿下,若殿下有事找温白,便吹这笛子,温白听着了,便来了。”
君黎世将玉笛收入袖口中:“若你遥在千里以外,还能听着我这笛响?”
“能。”
似远方有号暗响,风扬起随之一声轻快的脚步声。亭子里就君黎世与温白,那大抵是温白的,只是脚步踏出亭子到一半,倏然顿了下来,便在没了声响。君黎世暗暗一惊,莫不是他出了什么事?君黎世忙从摇椅爬起身,扶着亭子的石柱走了出去,迎面的风吹得她打了个寒颤,耳畔几缕发丝挠得她侧脸生了痒意,伸手抓了抓脸,抬高声调问:“温白,你怎么了?”
“殿下,我走了。”深沉的话将君黎世说得一愣,呆头呆脑问:“啊?去哪?”温白道,“殿下之前不是说,我离开前要同殿下说一声,不然殿下会不晓得温白走了没有。”君黎世依稀记起似乎真有这么件事,偏过脸对声音的源头笑开,道:“哦,这事儿啊,我晓得了,你走吧。”清泠地“铮”一声过后,院子安静了下来,君黎世站得有些冷,退回了亭子,周身复裹上温温热热的暖意,坐回摇椅等着梅梅来接自己。
君黎君“决意还是自己回去”的这个念头打消到第三回,梅梅终来接到她,一进亭子,大惊起来:“都完了?”君黎世淡淡道:“显灵了。”
倏忽“哧”地似是梅梅双膝下跪扑在地上,接着是她神神叨叨起来。君黎世计上心头:“梅梅啊,方才我问上天了,上天说你上一世作恶多端,这一世才如此受苦。”
梅梅双手握住君黎世的臂弯,哭着腔问:“那梅梅怎么办?”
君黎世摇头晃脑像模像样道:“天道,前世的因,今世的果,这一世你便要赎上一世的罪过,切要积德,一心向善,譬如,每日你把你那个酱肘子给我,就算一笔功德了,诶诶……你别不信,这都是上天告诉我的。”
梅梅道:“殿下,您当梅梅还被你耍?”嗯?梅梅怎么变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