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虚淡淡道：“不错，昔日我督军江州，掌万人粮草军械，而匪人趁我不备以军中内应下毒，后故意露出诡异行藏，引我出城追至悬镜，也是我当年性焦急躁，自恃功高无惧，且毒物特异，初始并未发觉，待发觉时已经悔之晚矣，匪人逼我交出兵舆图，我只能称兵舆图在芥子环中。不料匪人早已料到，将我的芥子环中从府中盗出，我被押回营帐后本以为当夜便要被逼取出兵舆图，但峰回路转，叛匪中的一大谋士给了我一夜时间，当时我以为匪人只是怕我玉石俱焚，不愿逼得太紧，但夜宿那匪人帐中，却发现案上几本兵家典籍中，尽是叛匪军中情报，林林总总，甚是详细，且书中还有一页《西江月》，我当时虽修兵家有成，但兵家主杀伐，对诡异毒物没有克制作用，《西江月》中却恰有去毒之法，此时我便发现有异，但也无暇多想，匆忙练之，幸而《西江月》的根源在稼轩先生处，稼轩先生虽为大儒，但当年也行过马踏连营之举，与我兵家大有渊源，当夜便有所成。”
“那军师可是有些异常？”谢岚情不自禁问道。
“唉！”杜若虚长叹一声，道：“此中正有缘故，当夜我去毒之后潜出营帐，因初得绝学，且潜入敌人深处的机会难得，细细观察了叛匪营帐，虽只是叛匪一部，但叛匪军心之齐，军容之整，斗志之盛，皆令人心惊，似有大贤在叛匪军中掌军治内务，而这些异象似又与那谋士有关，我本猜测他或许是大陈内应，但当时又有所疑虑，如若兵书中所记情报是假，官军却信以为真，恐怕损失会极为惨重。当时我回到江州后寻觅此人生平，才知他是中车府早年间在叛匪中安置的谍子，又一一映证了其情报真假，这才确认了此人就是徐衍。”
“徐衍？”
“你未曾听过也正常，徐衍其人，惊才绝艳，曾受稼轩先生相传学问，又性情坚韧，长于谋略，于是被中车府征辟，徐衍在数年前便看出东南这些叛匪其心不小，其害甚深，便身入其中以作内应，他的才情惊人，在叛匪中也深受重用，而人之一字，最在有情，相处经年，徐衍与叛匪中人虽志气不同，但已作生死之交，但家国大义在前，生死兄弟在后，越是天生大器之人，越要受此等磨折，徐衍心中怆然之际，已决定待叛匪军败之后自行了断，以全忠义，而那夜《西江月》也正是他为了避免师门绝学失传，将其传与我。匪乱平定之后，他果然要自行了断，但我当时已发觉他的心思，他受我所止，几番牵扯，最后虽弃了轻生的念头，但还是心灰意冷，自觉无颜见人，隐居于江湖之间，自此再不见其踪影。”
待他说完，庐中一片沉默，谢岚自问换做自己会如何选，却是无论如何都要亏欠一方，而迟疑不决，亏欠的就是更多无辜的性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何解？
杜若虚看出了他心中所惑，笑道：“你可是同样忧虑这等抉择，抉择虽难，但也并非无法可解，如果徐衍足够强，一人能退百万兵，那么这个抉择就好做多了，忠义足以两全，这道理说起来粗硬，但却是世间遇到困难时最坚硬的办法，破落观虽承太上一脉，修的却不是太上无情道，而是太上有情道，切记抉择虽难，但千万不要误入歧途，勿要不敢与人以心相交。且世间万事，十有八九是缠绵不断，但终究逃不过再三须称意，第一莫欺心这一点，只要明悟自己的本心，勇猛精进，问题迟早会被化解，徐衍兄的问题同样在于他的缠绵不断。最后反而两误。”
谢岚点头称是，神色中多了许多真切，杜老先生虽明言他已是悬镜海门中人，但非亲非故，一时为师，也难有真情，但在这些话里他却感受到了老者对自己的谆谆教诲。心下不由有许多感动，不过他念及此处，不由想起师傅师叔来，还有昀娘所托武丞的去向，索性一并问及杜若虚。
杜若虚有些疑惑，平日里如有人闯悬镜海的试炼，如有闯过者就安置岛上收入门中，如果未闯过就消去记忆留些恐怖念头以避纷扰，但近几月来闯岛的人寥寥无几，其中也绝无名为武丞之人，只能吩咐小童询问岛上弟子是否见过武丞其人，小童应声出去，这番杜老先生又唤谢岚与他前去洞天中一纤巧洞穴，洞穴中奇光霞珍，意韵卓然，穴中有一奇物，正是谢岚师傅为他寻来的鱼龙木，而洞中鱼龙木与谢岚神海中的却不太一样，这里的鱼龙木尚在淡红色灵土中，除去本体之外，在其上端还有数根小须，在空中凌厉地飞舞着，着实有些像神话中龙须之状。
“鱼龙木本是海底异种，是受真龙血与海底生灵精珀形成的奇木，移植在陆上后只能在烟霞厚土中生长，且须每七七四十九天以天一重水浇灌，否则仍会枯萎，我当年为了它可是付出了许多心血，你师傅给你带回去的鱼龙木，正是三十年前我赠予江州督护的礼物，只是外人只知鱼龙木，却不知神仙络。”杜若虚道。
“神仙络？可是鱼龙木上这些小须吗？”谢岚有些好奇。
杜若虚捻着自己的须髯笑道：“正是，此物名为神仙络，意如其名，此物最大功用，就在于危急之时，可以有一时保命功用，哪怕受再重的伤，也能吊一口气不至于无力挽救。”
谢岚自然啧啧称奇，杜若虚脸色突然一正道：“你师傅曾经来悬镜海，正是向我求取神仙络。”
谢岚大惊，难道是师傅师叔要与人搏命？还是其他什么因由，讷讷道：“杜师，这......”
杜若虚摇摇头，“我当时也问过你师傅，若是与人相争，我也可相助一二，你师傅却说的含糊，只言是本门之事，我也不便多问，但我听他所言应该是往极北之地而去，或许破落观的道统在极北之地还有什么渊源？既是你本门之事，你将来往极北之地寻去，总能有所发现，你师傅师叔都不是易于之辈，又有神仙络傍身，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原来是如此。”谢岚喃喃道：“多谢杜师解我心中担忧。”
杜若虚摆摆手道：“不必谢我，你我师徒，何必多礼，此次下山你恰好云游各处，我知道你们观中道法只在观中是修不成的，而人间五毒，红尘迷眼，且行且记，勿忘本心。”
谢岚深鞠一躬，得师如此，却也是得天之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