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眺蜀江万里舟,阴云蔽高台,金戈烁烁,铁马铮铮,胡虏已复来;
提枪束甲汉家子,赤膀袒胸怀,战鼓阵阵,旌旗展展,看我气雄哉!
……
赵昀能从一个吃不上饭的穷小子变成富有天下的大宋皇帝,需要感谢两个人,一个是选他入宫的史弥远,一个是最终拍板的杨太后。所以即使史弥远专权,杨太后跋扈,赵昀也依然听之任之。
杨太后名叫杨桂枝,其能成为宋宁宗的皇后,也需要感谢两个人,第一个是他的娘家哥哥,做过节度使,封过太保太师,最终爵至冀王的杨次山。杨家祖籍开封,杨次山曾祖杨全,以材奋武,靖康末为捍卫京城为国殉难。杨家世代忠良,又手握兵权,因而深得帝心,在朝中权柄极重;第二个是当时任大宋右丞相的两朝老臣谢深甫,在杨桂枝与曹美人争夺后位时,谢深甫力排众议,给予了大力支持,而后杨皇后成了杨太后,便将谢深甫的孙女点为了赵昀的皇后,便是谢道清了。
谢、杨两家受皇家庇佑皆为巨贵,行事却异常低调,从无持功自傲仗势欺人之举,两家之间私教甚好,平时来往也颇多,那杨镇乃是杨太后的侄孙,论起来该叫赵昀表叔;杨太后早年称谢深甫为伯父,所以杨镇私下里称谢皇后为姑姑,这辈分倒是在一条线上,一点不乱。
关舟此时便坐在杨家的客厅,他是凭谢皇后的一封家信才能走进杨府的,否则连门房那一关都过不了,杨镇皱着鼻子坐在主位,手里拿着谢道清的信,颠来倒去看个没完。
其实那信关舟早已看过,上面除了抬头结尾,就只有四个字:静听其详,根本不用如此细致的看,果然,杨镇看不出端倪,便将信了起来,抬头问道,你要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就是。
关舟清清嗓子,说道,其实我要说之事,由娘娘下旨也是可以的,只是那样的话,便缺了和气……
少废话,你我之间要什么和气,赶紧的,本官还要出门呢!杨镇不耐烦的说道。关舟不以为怵,端杯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杨老将军在世之时南征北战,为我大宋立下赫赫战功,现今驻守鄂州防线的张胜将军,便是出自杨老将军麾下,我此次前来,便是想托杨兄出面,请张将军照扶一下赴援的新军。
无稽之谈!你上没上过战场?打没打过仗?你当战场是游戏吗?还照扶一下,千军万马之中如何照扶?将新军藏在后方吃干饭吗!再说你算哪根葱,居然敢在我杨府指指点点枉论军务!杨镇鄙夷道。
关舟也不气恼,说道,杨兄,我所说的照扶,只是要那些老将莫要掣肘新军,他们肩负着特殊任务,不能有丝毫闪失,敌方我们左右不了,但我们这边能做的铺垫,还是要做的,否则没有战死沙场,却被自己人毁了,岂不冤枉?至于我是哪根葱或是哪头蒜,倒不重要。
杨镇看了看放在桌上的信,说道,你说的这些,是娘娘的意思?娘娘为何不发道明旨,让张将军配合新军?那岂不是更加稳妥吗?
并不是那个道理,关舟解释道,边关仍需张将军来守,新军只是配合作战,主次之位不可易;再者,若发明旨,势必让边军将士心生疑窦,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们有一万种方法可以阳奉阴违,所以,还是私下通气比较好。
杨镇烦躁得挠挠头,忽的起身,指着关舟说道,你所言之事并不难,就算没有娘娘这层关系,换个别人来说,我杨某也不会推辞,毕竟国之大事,凡我国人皆当尽力,报效朝廷,我杨家自是首当其冲,我只是烦你!烦你!懂吗!
杨兄何出此言,你我并无愁怨啊,关舟笑道,杨镇近前两步,想想不对,又退了回去,大声道,你还敢说!那日在宫中,你一身……居然还……抱……呕……杨镇自己说着都觉得恶心,忍不住干呕起来。
果然洁癖患者不分古今,关舟暗道,这位仁兄还是病的比较厉害的那种……关舟起身,将拿来的一盒子香皂放到桌上,言道,上次确实是小弟冒犯了杨兄,在此给杨兄赔罪了,这份薄礼是小弟特意为杨兄备下的,想来定然和你心意,还请杨兄笑纳。
关舟退了回来,却没有落座,躬身道,若是关某之前有得罪之处,或打或骂悉听尊便;若是杨兄厌烦于我,日后大可不见,我知杨兄乃大义之人,如今国难当头,还请杨兄以国事为重,莫要意气用事!
杨镇捋了捋胸口,朝关舟伸出两个手指头,说道,一公一私两件事,公事是,你回去禀告娘娘,杨家数代辅佐大宋,皆是忠心耿耿,此次也当竭尽全力,定然不会误了边关战事;私事是,你关舟若是没事儿,大可去陪公主游山玩水!少来我杨家,接待不起!呕……来人呐!送客!
关舟一愣,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头,却又不及多想,懵着圈随杨府官家走了出去……反正事情也办成了,其他的倒是无所谓了,你杨府虽好,我关某人还不惜的来呢……不过,这杨镇不是官家钦点的驸马候选人吗……那日还见他对赵姝死缠烂打,赶都赶不走,怎么今日转了性,一个劲儿鼓励我接近公主呢……
关舟走在街上低头寻思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原来如此!哈哈哈哈……杨镇呐杨镇……原来你……哈哈哈哈……关舟捂着肚子蹲在街边,笑得气都喘不上来了,片刻后突又脸色一变,滴溜溜打个寒颤,两臂环抱,搓着肩膀走了开去。
杨镇赶走了关舟,坐下来平复了下肠胃,便吩咐下人备了笔墨开始写信,私情不论,公事决不能耽搁,如今忽必烈于汝南集结完毕,已率领大军直逼鄂州,驻守鄂州的张胜将军确如关舟所说,乃是出自杨家门下,在杨镇父亲杨石任保宁军节度使时,张胜曾是其帐中的一员部将,叔伯故旧,说起话来极为方便,不必拐弯抹角,直接交代便好。
信封好口子,又用了火漆印信,杨镇吩咐老管家即刻送出,这才起身回了客厅,不经意间瞥见关舟留下的一盒东西,皱了皱鼻子,随手拿起来准备扔出去,却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味……
找过杨镇后的第三天,兵部的军令便发到了湖心亭,高山任从五品游击将军,平沙任从六品军器少监,率赵字亲军三十人,领新军两千,另配战骑驽马三千,即日启程驰援鄂州,忽必烈来势汹汹,根本不给宋军反应时间,新军对新式火器的应用训练,只得在千里出征路上进行了,好在新军人数不多,三十人训练两千人,应该不算太难。
高山带走了库中所有的泥娃娃和雷引,以关舟估计,如果敌军阵型密集,这些弹药轰掉十万大军不是问题,平沙还带走了一套设备和许多半成品,谢道清也会将他们所需的原料逐批发往前线,泥娃娃的好处就是,即使敌军截获了原料,也只会以为是没用的黄土和炒菜的荤油,绝对不会将它们归为军械物资。
临行之时,关舟将高山、平沙叫到一旁,指着手上的军报说道,我观这军报,忽必烈的大将之中汉人竟然占了七成,你们此次出征若是遇到这些杂种,便将我之前说的,不可无端杀戮的混话忘了吧,炸他个天昏地暗!鬼神皆惊!既然他们背弃了祖宗,那就让他们下去跟先人们好好交代交代吧……
至于忽必烈,你们的任务是协助守军,尽最大的努力黏住他,前有天堑可以利用,后有坚城可以倚仗,只要不贪功冒进,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如若敌军渡过了长江,你等可以用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游击战术与之纠缠,这种战术不适用于守城大军,但却非常适合新军这种小股机动部队,运用得当,你等便如龙游大海、虎跃山林,怎么打怎么有理,我知道的便只有这些了,战阵之上小心为上,关某祝二位哥哥旗开得胜!立业建功!早日凯旋!
将游击战术应用于新军,是关舟推演过无数次后才做的决定,他虽然不通兵法,但却懂些历史,既然这种战术在人数、装备、地盘均呈劣势的情况下,都可以游刃有余,新军手握神器,背靠坚城,又有长江天堑可以倚仗,进有火力压制,退有大军策应,没道理玩不转。
七月已尽,桂花将开,天气也凉爽了起来,早上睡个懒觉正当时,关舟强睁眼,瞄了一下窗外还不太刺眼的晨光,翻个身再次睡下,自送走高山等人,关舟便有回归了悠闲,那方烽火连天,这里岁月静好,关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卧房的门被哐的一声推开,落雁三两步窜到关舟床边,用力一拽他压在身下的被单,关舟便咕噜噜滚进了床脚……
关舟一骨碌坐起来,从落雁手里抢回被单,挡住赤裸的上身,惊道,落雁姐!你要做什么!这大白天的……不方便吧……
啐!不要脸!你很招人稀罕吗!赶紧穿衣服!官家、皇后娘娘还有公主殿下来了,如今已经进了大堂!穿的盛装公服,该是有大事!落雁将床头的衣服扔给关舟,又急急忙忙去帮他准备净面的毛巾。
啊!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这个老董真不会做事!关舟丢掉被单,开始手忙脚乱的穿衣服,只是越急越错,一身衣服穿得歪七扭八,小桃!小桃呢?平时都是她帮我的!关舟急道。
别喊了!大少爷!小桃一早就出去买菜了,还没回来!落雁嘴上说着,手也没闲着,将湿毛巾一下糊在关舟脸上,像擦桌子一样抹了两把,便开始解关舟系错的衣带。
那个……落雁姐,还是我自己来吧……关舟手足无措的说道,站着别动!落雁吩咐道。房门又是一响,一身宫装的赵姝带着小蝉出现在门口,这个懒虫才起床吗?看着被落雁扒得**的关舟,赵姝没有显出任何异样,反而快步上前,与落雁一起帮关舟整理穿戴。
你们……你们怎么都来了……关舟不好意思的问道,赵姝帮他整着衣带,头也不抬的说道,我们若不进来,就是我父皇母后直接进来了,你个懒虫,这都巳时了还赖在床上,昨夜又去哪里耍了?以后记得早些回来,总是晚睡白天会没有精神……
哪有……这阵子钱兄一直忙昌乐坊店面的事儿,你是知道的,我自己一个人很少晚上出去,我怕黑,也怕一个不小心掉湖里,关舟笑着说道。
少贫嘴,站好了我看看,赵姝搬着关舟的肩膀让他站直了,上下左右前前后后打量一番,没发现什么遗漏,又用眼神征求了下落雁的意见,落雁也是满意的点点头,赵姝这才先行一步走出门口,又回头对关舟说道,记得一会儿从侧门出去,绕到前门再通禀觐见,这是礼仪。
看着赵姝出去,关舟一脸苦笑,对旁边的落雁说道,怎么弄的像是傻姑爷拜见丈母娘啊……落雁扑哧一笑,说道,比那还要郑重,快些走吧,莫让官家、娘娘等急了。
湖心寺大门前,关舟见到了董宋臣,这老货今日穿了一身很烧包的朱红色压暗花公服,纱帽正中一大块绿莹莹的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见关舟走过来,也不费话,直接扯开嗓子朝里面喊道,丘怀关舟应诏觐见陛下!
大堂之中没有旁的人,只有赵昀、谢道清、赵姝和董宋臣,再有就是马无车带着一队戎装侍卫侍立门前两侧。关舟快步上前,就要依礼拜见皇帝皇后,才躬下身,一旁的董宋臣却伸手扶住了他,沉声说道,官家有旨,此番免你叩拜之礼。关舟一愣,不及再问,就见谢道清扶着赵昀,从堂上走了下来。
不待关舟反应过来,赵昀竟是躬身一鞠,谢道清也是蹲身一福,关舟大惊,官家!娘娘!这是何意!赵昀起身,肃然说道,朕替天下黎民感谢你的大义之举,今晨前方斥候呈来密奏,内有截获密信数封,皆言蒙哥因箭伤复发,已于本月廿一崩于军中……
关舟两眼发直,有泪花在眼眶打转,没有记错……没有记错……真的成了……挽救大宋,绵延中华的第一步,成功了……关舟抹了一把脸,稳稳心神,问道,那围攻合川的蒙军……赵昀答道,蒙军后撤一百里,驻于合川西南,与我军成对峙之势,合川之围,解了。
关舟这次真的哭出来了,不是无声流泪,而是蹲在地上抱着头嚎啕大哭,有投于乱世的委屈,有功成祸解的高兴,也有受人信任的感激……一时间竟是哭起来再也止不住。
关舟哭,赵姝也哭,董宋臣眨巴着眼,消化着眼眶中的泪水,赵昀背手闭眼仰头向天,谢道清一手丝帕掩口,一手抚着关舟的头,连声说,好孩子……好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关舟抽噎着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脸,说道,官家,还有一事须即刻通知鄂州新军,新军出发之时,合川尚无消息,所以小子只是安排赵高山等人运用游击战术黏住敌军,却未说可以将火器用到何种程度,在当时想来,新军大可任意发挥,忽必烈风头正盛,被打得狠些,也不会轻易退兵,对于我方而言些,还可以缓解合川压力。
但此时不同彼时,合川之围已解,我们必须稳扎稳打,给忽必烈制造一种我方势弱,即将崩塌的假象,黏住他,贴牢他,不可让其生出丝毫撤兵的念头,即使他之后发现异样,也是为时已晚,欲进不可、欲罢不能,如果阿里不哥能趁乱在背后捅他一刀,那是再好不过。
我们还没有能力颠覆整个大漠,现阶段只求让蒙古乱上加乱,多乱几年,所以须告诫鄂州边军,切不可乘胜冒进啊。
你对新军竟有如此大的信心?赵昀问道,忽必烈可不是善类,麾下又是几十万大军,区区千把人最多是锦上添花,想要雪中送炭不容易吧?
关舟很想告诉赵昀,二十一世纪的武器对抗十三世纪的骑兵,其实和成年人揍五六岁的孩子差不多,只不过就是孩子太多了,成年人的体力可能跟不上而已,只要不出大的意外,比如成年人起了内讧,大宋获胜只是时间问题,正如方才所说,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切不可打的太狠,把孩子们吓得躲回了老家,那可就没咒念了,以现在宋军的实力,就算有神器相助,远征大漠也只是梦想,且不说后方补给跟不上,光是恶劣的自然环境就可以让宋军全军覆没。
关舟一拱手,顶着一张花猫脸正色道,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小子对鄂州战事信心十足,就请官家等待前线的捷报吧!
好!好!好!朕等着!赵昀上前,拉着关舟的手说道,你运筹帷幄,立了大功,还施以妙手,治好了朕的病,朕要重重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