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仙醉中遗玉簪,飘飘入凡尘,俗门不入,径自催发,始于小窗阴;
蕊宫闲里点纷菲,袅袅沁人心,雪魄冰姿,万斛清香,芳泽与君亲。
……
碧香库。
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关舟站在宅门前说道。落雁不理他,直接推门走了进去,两名劲装短打扮的女侍卫就守在门内,见是落雁,皆是拱手躬身,随后将门再次掩好。
这地方我真的来过,关舟吸吸鼻子说道,别的记不太清,这满院子的玉簪花确是记忆深刻,我想起来了……
关舟止住脚步说道,我去大理寺探望周震炎的那天,在这个巷口的酒楼喝多了,老板娘就将我安置在这个院中……
不是老板娘,是老板……落雁正说着,一名女子从屋里走了出来,只见她高挽发髻,蓬松云鬓,画了一副似霞似雾的淡妆,青色中单之外穿了一身湖色纱衣,行走间钗环轻摇,妖娆而不邪魅。
唐安安见过关公子,见过落雁姑娘,那女子盈盈下拜,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让关舟有些魂不守舍。
关舟在袖中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才算回了些神,先拱手回礼,而后向落雁问道,你们早就认识,那夜我酒醉,其实是你将我安置于此处,是吗?
落雁不语,那唐安安却接口说道,正是如此,这处宅子原本就是在落雁姑娘名下的,那夜公子住的还是姑娘的绣房,怎么,姑娘没再对您说起吗?
关舟看看落雁,对唐安安笑道,落雁姐或许说过,是我记性不好,那日走得匆忙,确是没能向安安姐致谢,实在是失礼了,关舟说着,向唐安安又是一鞠。
唐安安抿唇轻笑,说道,关公子客气了,奴家实不敢当,奴在此处就是个管家的,真正的主人可是落雁姑娘,要说谢,您也要谢她才是。关舟笑道,落雁姐自然要谢,安安姐却也该当的……
你有完没完?那正事儿还办是不办?落雁沉声问道。关舟挠挠鼻子,尴尬的笑道,办,自然要办,落雁姐所说的女子就是安安姐吗?不如我们进到屋中,坐下来详谈如何?
落雁瞥了关舟一眼,说道,我何时说是安安姐了?你很想进屋是不是?那你自己去吧,后罩房东数第三间,不是去正房你会不会很失望?关舟挠挠头,落雁姐……咱能讲清楚些吗……我听不太明白,什么第三间?
落雁瞪了关舟一眼,长刀交到左手,大步朝耳房东侧的回廊走去,关舟苦笑,朝唐安安拱拱手,快步跟了上去,这位李落雁哪都好,就是有些高冷,时不时的耍下酷,让人捉摸不透……
绕过正房,后院两侧站了十几名女侍卫,皆是腰悬阔刀,有两人还挂着连弩。
山亭水榭秋方半,凤帏寂寞无人伴,
愁闷一番新,双蛾只旧颦;
起来临绣户,时有疏萤度,
我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
来到近前,房间里传来一阵歌声,关舟随落雁推门进屋,见一名女子手拿绷子,正在一针一线的绣着什么,嘴里唱的便是这首菩萨蛮,听到有动静,那女子抬眼观瞧,见是落雁,先是淡淡一笑,转眼又见到关舟,忽的脸色一变,紧接着尖叫一声,咻的缩进床里,还将帷幔放了下来,连绷子掉落地上也不顾了。
什么意思?关舟一脑袋问号,心说我长的很可怕吗?落雁带关舟转身出来,又带好房门,才小声说道,她确是如你所说醒了过来,但却变得痴痴傻傻的,若是送进内狱,定然活不了几天,我只得将她暂时安置在此处。
这是……钦善坊的那名女子?关舟恍然大悟,落雁用手指点点关舟的胸口,说道,大少爷,你还真是只管点火不管做饭,弄出来一篮子事情却一样也不管收拾,你说要替人家报仇的,不会忘记了吧?
关舟呵呵两声,说道,没有忘,怎么能忘呢……她为何如此怕我,我有没有将她怎样。落雁答道,自从醒来便成了这般模样,见女人没有问题,见到男人就怕得要命,大夫只说是惊吓过度导致的失魂症。
可知她的名姓?她娘家可还有人?关舟问道,落雁摇摇头,她是那户人家买来的高丽人,哪来的娘家,街坊也只是称她为李家三娘,真实名姓却是无人晓得……说来奇怪,守着百骨瓮的那四户人家中,男子娶的都是外族人,女子则是远嫁他方,皇城司想找都无处下手。
关舟点点头,沉吟道,这不奇怪,他们从骨子里不相信汉人,自然不会娶汉人女子,也不会愿意将自家人嫁于汉人,落雁姐为何将我带到此处?她已经疯疯癫癫,怕是问不出什么了。
你不是大夫吗?皇家对你的医术可是赞不绝口,董宋臣更是将你奉若神明,你施展妙手将她医好不就行了吗?落雁说道。
你当我是神仙呐!关舟叫道,她这种症状应该归于神经科,而我是主攻外科的……额……这样说你听不懂……太医署的御医分九科,比如大方脉、小方脉、风科、眼科、产科之类的,这个你知道吧,所谓术业有专攻……
这科那科的与我无干,你若治不了,我们回去即可,不必说这么多,落雁打断关舟,言罢转身便向正房走去,关舟捋了捋胸口,将没说完的话又咽回肚子,这才缓步跟了上去。
关舟和落雁回到正房前厅,却见赵姝正坐在厅中和唐安安聊着天,关舟超过落雁快步上前,惊讶道,你怎么来了?你们……也认识?
很奇怪吗?赵姝笑道,唐姨可是看着我长大的。关舟眨巴眨巴眼,也笑道,姨啊……我刚才是叫姐姐的,这下得改口了……话说,你们竟然都是一伙的,可怜我直至今日才明白,原来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你们的掌控之中啊。
谁惜得掌控你,是你自己喝醉酒瘫在了安雀楼,落雁姐偶然遇上,才将你安置在此处,若非如此,你可要露宿街头了。赵姝托着腮说道。
好吧,你说得都对,天下是你家的,理也是你家的,你怎么说都行,你来这儿做什么?不会是来找我吧?关舟问道,赵姝点点头,是啊,就是来找你,董宋臣说这几日宫中不方便,建议我暂住湖心寺,我便去了岛上,钱串子说你和落雁姐来了碧香库,我便又追到这里,你们的事办的如何了?
公主殿下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能张口就给人家起外号,就算钱串子这个称谓很适合流水兄也不行,关舟呵呵笑道,这里的事……怎么说呢……反正是不太……
关大人、关大圣手不愿意加以援手,疯的依然疯,傻的依然傻,所以这里没事了,殿下,我们回去吧,落雁说道。
落雁姐,这激将法有点儿拙劣了,不太像你的风格,不够细腻,不够面面俱到,关舟回敬道,不是我不愿意医治她,实在是她的病根本治不好,不只是现在,就算是一百年、一千年以后,依然治不好。
关舟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继续说道,这种病源于自我的保护机制,简单的说就是,她将自己不堪回首的记忆封存了起来,这样她才有勇气活下去,所以,即使有方法可以一试,也最好不用,因为那种做法对她的伤害太大了,她现在能吃、能睡、还能唱词绣花,如此安安稳稳的过一生也不错,你们非要她想起那段可怕的经历吗?
可如今宫中的线索暂不能用,她是我们唯一的突破口,且不说她本就是钦犯,就算她是平常百姓,甚至高门贵女,事涉家国天下,也不由得你心慈手软、儿女情长!落雁沉声说道。
所以你为了掩护葛祥,就将人家的宅子点了,是吧?有钱了不起吗?有势力了不起吗?她是钦犯,但她也是人!如果为了线索去折磨她,我们和那些妖人还有什么分别!这线索,我宁可不要!关舟吼道。
你!……落雁憋的俏脸通红,说道,好!你要做君子,那小人便由我来做!你告诉我,有何种方法可以一试,我来动手!免得你沾了因果,不能立地成佛!
关舟笑了,说道,我都不同意你做,又怎会告知你手段?再说……就算告诉你,你也做不来……
我能做吗?你说出来,我来做!赵姝夺过关舟的茶杯说道,如你所说,这天下是我赵氏的天下,我一介女流,守土卫国或许做不来,应对这些宵小确是当仁不让,因果报应自有上苍权衡,赏罚天定,赵姝无有怨言,也无须别人不为我揽过!
关舟夺回茶杯,指指赵姝说道,这可是你说的,莫要后悔!赵姝咬咬牙说道,不后悔!你说吧!关舟哈哈大笑,说道,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自然有我一份,更何况我如今还是堂堂朝廷命官,堂而皇之的拿着官家的俸禄,驱除鞑虏,保家卫国也是我的职责,谁敢窥伺大宋江山,我第一个不答应!
关舟喝了口茶,晃晃脑袋,一副痞相的盯着赵姝,说道,你看我像善男信女吗?你知不知道一个泥娃娃扔下去会死多少人?天崩地裂、血肉横飞的场面能想象吗?你当我真的可怜那名高丽女子?我是怜惜你们!怕你们受不了!
赵姝被关舟盯得发毛,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落雁却已回过味来,上前说道,该损的你也损了,该激的你也激了,快些说吧,怎么做?
那高丽女子见到男人就怕,是因为他被侵犯过,我们可以用这件事进一步刺激她,看能不能将她藏起来的记忆激发出来,恢复神志的可能性不大,但或许能问出只言片语……关舟指指赵姝,又指指落雁,奸笑道,你们不是要亲自动手吗,现在去吧,到那房中,强暴她!
关舟挨揍了……落雁听得他说,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拉下来,别臂绊脚,将他摔倒在地,接着就对他的屁股一通拳打脚踢,红着脸的赵姝也迅速加入战团,她穿着裙装,挥拳抬腿不甚方便,干脆侧坐在关舟背上,按住他一条胳臂伏身咬了下去……
哎呀!快松口!之前咬的才好两天,怎么还来……疼疼疼……屁股!屁股啊……姑奶奶们,我说错了还不行吗!……饶了我吧……关舟还手不敢,脱身不能,只得连连讨饶。
两名女子直打的花枝乱颤、香汗淋漓方才罢手,唐安安自始至终在一旁抿嘴看着,一副看小儿女热闹的老阿姨模样。
你去!赵姝很没形象的斜靠在椅子上,指了指后院,对关舟说道。关舟将头摇的像个拨浪鼓,说道,我可做不了,再说我可是你的蓝颜知己,哪有鼓动自己朋友做这种事的。
你不去谁去,这宅中连侍卫都是女的,就你一个男人,有点儿担当行吗,落雁手撑着腰说道,关舟还是摇头,这方面我确实没有经验,再说此事不必急在一时,回头找个人,或是直接将钱串子叫来就行了,流水兄经常出没青楼妓馆,做这个他在行。
又不要你真的去强……去做什么,只要装装样子吓吓她就好,有何难的?至于如此扭扭捏捏。赵姝又道。
如何不难!难得很!你空口白牙说得轻松,还一副老江湖的模样,若不然你教教我吧……关舟出口反驳道。
赵姝一下扑向关舟,抓牢他的胳膊,照着肩头又是一口咬下去……关舟吃疼,迎着前胸又不好推开,下意识的伸出手臂,竟然紧紧揽住了赵姝的腰肢,疼得呲牙咧嘴,若是不知情的,还当他二人拥在一起暧昧……赵姝嘴上明显一松,却没有从关舟的肩上起来,关舟揽着软软的身体,嗅着淡淡的体香,一时竟有些失神了。
其实……你是不想我去的……是吧?关舟小声在赵姝耳边问道。
当然……当然不想你去……赵姝小声回道,唐安安看着两人掩嘴轻笑,落雁却有些出神,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可以松开手了吗?关舟又轻声问道,他感觉赵姝的身体明显在往下沉,如果不知会一声就松手,她很可能一下墩在地上,赵姝收回手臂,在关舟前胸轻轻推了一下,挣开了怀抱,而后垂着头回身坐到椅子上,貌似若无其事的整理了下鬓角,只是脸上蒙了一层浓浓的粉色。
好啦,依奴家看,这事儿确是不在一时,你们回去好好安排安排,明日再说也来得及,唐安安阿姨很有眼色的打着圆场……
出了唐宅,关舟随赵姝和落雁直奔安雀楼,赵姝边走,边向关舟解释唐安安来历,如此关舟才知道,原来唐安安原本是临安名妓,当然是卖艺不卖身的那种,后来被董宋臣寻得献于赵昀,成了大宋官家的小三……是一个以舞姬名义在宫中住了近十年,却无名无分,最终被阎贵妃净身出户的可怜女子,若不是高山兄妹暗暗保下了她,此后又得了升国公主的庇护,估计此时早就去投胎了。
皇帝的女人即使不要了,也绝不允许其他男人窥伺,这座宅子便是因为住了唐安安,从而变得及其敏感,以至于赵姝只能只身入内,将小蝉和一干侍卫安排在了安雀楼。
你是唯一进过唐宅的男子,连赵高山、钱流水和孙平沙都没踏进过这里半步。赵姝说道,关舟咧嘴一笑,说道,荣幸之至,不过即使官家知道我来过,想必也不会多心,唐姨是你小妈,自然也是我的长辈,我还能生出什么想法不成?
赵姝走慢一步,探手掐住关舟腰间软肉,用力的拧了下去……你能好好说话吗?你若说姨娘也就罢了,什么叫小妈,难听死了……
众人回到湖心亭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贪财至极钱串子正趴在偏殿的桌子上写写算算,见关舟等人进来,流水唰得站起身,哈哈笑道,喜事!大喜事!殿下,小舟,快来看看,我们那净水阁开张五日,已经赚的盆满钵满,前途无量,不对,是钱途无良啊!哈哈哈哈……
关舟笑道,我再帮你添一喜!好教你双喜临门!财色双收!流水兄,来来来!兄弟细细说与你听……
……
落雁姐,那日我喝醉了,是谁将我送进唐宅的?在盛饭的间隙,关舟偷偷问道,落雁一愣,冷冷的说道,我二哥。
不对吧……殿下说我是唯一进过唐宅的男子,若是流水兄送我进去的……关舟挑着眉毛说道。落雁将饭铲摔在关舟手上,说道,二哥背你到门口,然后我背你进的房间,怎么了?有问题?
没问题……我就是问问……关舟笑着说道,流水端着饭碗凑过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大点声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有你什么事儿啊,快去吃饭,多吃一点儿,别亏着了,后半夜还得办大事呢!关舟将流水推回桌旁,打趣道。
怎么没我的事儿!你们才出门半天儿,就将我强行安排掉了!还双喜临门,还财色双收……哎,说好了啊,我将此事办成了,你净水阁三个月的分红可全都归我,不许反悔!不许耍赖!不许说赌品好不好,诚信不诚信的事儿!
行行行!知道了!流水兄高义!关某铭感五内,更是不会失言,只是你可把握好分寸,可别假戏真做!关舟认真的说道,流水晃晃筷子,笑道,你当我是你吗,童子鸡一个,哥哥我可是丛中高手,收放自如,怎么可能犯此等低级错误……
两块净手巾同时飞了过来,一块赵姝扔的,打在了关舟的头顶;一块落雁丢的,直接糊在了流水的脸上……